秦固靜靜地看著王樸,一對沉靜如水地眸子中蘊含著千般力道,王樸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緩緩道:“高侍中畢竟還是名義上的彰武軍節度使,雖然延州如今的局麵已經明顯不受他操控,然則朝廷畢竟是朝廷,在沒有新的任命敕書之前,朝廷隻承認高侍中是名正言順的延州之主。當然,六宅尋訪使此來的目地便是弄清楚延州究竟是誰在掌權主事,至於說究竟是否承認這個掌權主事之人,便不是尋訪使能夠決定地事情了,那要由樞密上奏天子批複……當然,隻要皇上以為可,樞密一般是不會違逆聖意行事的……”
秦固這才露出了一個笑容,淡淡道:“六宅尋訪使本應由樞密王相公簽派,如今天子行駕在外,卻中旨回京自禁軍中選了張駙馬做使臣,還允許文伯先生代表太原侯隨行,這明顯是不信任樞密的意思,樞密上奏,此次恐怕極難合聖意了……”
……
比起王樸地微服探訪行動,韓微的微服就辛苦多了,兩城內大大小小的官員世家一家都不能落下他基本上都要挨家挨戶走上一圈,而且走的時候還不能使用張永德的名義,隻能用他自家的名頭一家一家去拜門。本來要說陝州節度衙內的名頭也夠分量了,可惜延州地方小官員和族門地文化程度政治水準參差不齊,有好多不開眼的根本就不知道韓通是誰,更有甚甚至乾脆連陝州是在什麼地方都沒概念,這便給韓微的私訪行動帶來了諸多不便。
更加令他不便的,是自己那副羅鍋身材。
韓微在韓通的三個兒子當中最是聰明,幼年便通經史,頗為韓通所愛,奈何小時候一場大病,令韓微落了個深度駝背,本來英挺俊俏的一個人,如今乍一看去猥瑣得不像話,在汴梁地上流社會中,幾乎都知道韓家有個“橐駝兒”天生聰穎,乃是韓通的掌上寶眼中珠。
然而這個殘疾此刻卻給韓微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因是微服拜訪,他便換下了綢緞的官袍,換上了一件白疊布袍,便那麼出了門。
他這麼一身打扮
上那個天生的大背鍋,實在是怎麼看怎麼不像一個上年月家境稍稍好些地讀書人打扮得也比他強些。他這模樣前去拜門,看門的沒有當場將他叉出去便不錯了。好在他的名刺足夠硬,但凡主人在家地,大多都接見了他。
不過對於他那個醜陋的羅鍋,基本上一直是各主家上至主人下至奴仆一致取笑的對象。有地主人比較厚道,會一麵憐憫地望著他一麵怒喝著阻止家人和奴仆十分沒有禮貌地嗤笑。有的主人則在裝模作樣的攀談中一直暗中打量他的駝背。雖然臉上道貌岸然,但是韓微知道這種人若不是在人前強撐著一張麵子早就笑作一團了。
還有一種人既不取笑他也不憐憫他,但是從他們的目光中韓微卻能夠感受到*裸地厭惡和輕蔑。這些人的表現便是態度極為客氣,但是很短的時間便會匆匆送客,韓微相信這些人回去一定要拿大木盆洗個熱水澡,徹底衝洗乾淨自自己身上沾染到地黴運。
自小駝背的韓微對這種事情早已見怪不怪,從小在外人的白眼中長大,經曆過各種各樣的取笑和不屑。韓微現在對任何來自於外人的潛在傷害免疫力極強。馮道提倡的“唾麵自乾”其實代表的是這個時代知識分子的一種麵對現實的無奈心態,而韓微則更加無奈,駝背並不是他的錯,然則他卻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好在家庭還算溫暖,父母兄弟姐妹對他還算照顧,因此韓微這些年已經習慣了在彆人那種異樣地目光當中迎來送往。
在韓微心中,其實並不認為自己殘疾,但是每當公共場合,他卻反而喜歡將自己的“材質殘劣”掛在口頭上,一方麵是無奈之下的一種自嘲。一方麵卻是對輕蔑厭惡自己的人的一種暗諷。
儘管受了無數白眼,韓微這一天仍然收獲匪淺。西城的幾個大族都走了過來,幾個重要地老軍頭和節度幕府僚屬也一一拜訪。經過這一天的探訪,他現大多數族門對李文革的態度曖昧,似乎是一種又恨又懼的心情,不讚成此人的言行做派。卻也並不敢公然表示對此人蔑視輕忽,敢於像秦家小員外般公開要求朝廷誅除此人以靖地方的一個也沒有,大多都是打著哈哈把這個問題含混過去。
而軍頭們則又是另外一種態度,他們頗有一種坐山觀虎鬥的悠閒姿態,對高家這些人心情複雜,畢竟是追隨了多年的主公,然而高家將他們一一排擠出軍隊地做法卻令這些人心寒齒冷;對李文革這些人則明顯表示出一種對小字輩的輕視和不屑。不過當韓微直接問起他們究竟支持誰的時候,這幫老家夥絕大多數表示支持高家。認為李文革是在胡鬨;而極少數則明確表示誰也不支持,自己已經退休養老,對這些紛爭互鬥沒有任何興趣。
拜訪完東城的縣丞和縣主簿,韓微已經頗為疲憊了。隻剩下最後一家膚施縣尉陳夙通還未曾探訪,雖然差著一個半個也無所謂,韓微還是決定一次性在今晚拜訪完,免得明日在專程跑上一趟,為一個九品縣尉,實在是不值得。
他來到陳府門前,遞上名刺,便在門前立等。
陳夙通今天受秦固差遣出城公乾,此刻還未曾回來,陳哲則在西城地聚賢樓宴請州城各大商號的主東老板,此刻也不在家中。名刺上標明的又是一位節度衙內,雖然其貌不揚一副羅鍋身材,仆人們心中暗自腹誹,腳下卻不敢怠慢,急匆匆進內宅去請示陳夙通的女公子陳素。
“姑娘——這是訪客的名刺!”
一個貼身丫鬟將名刺遞了給陳素。
陳素接過看了看,眉頭攏了起來。韓通的名頭她是聽過的,也知道這是極得皇帝信任的一個藩鎮,坐鎮陝州把守潼關,兼顧洛陽和長安,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這樣的人物的兒子,卻是怠慢不得的。
父親不在,原本應該打他明日再來。不過對一位衙內,這樣頗有些不夠恭敬,更何況時候已經不早,父親極可能已經離家不遠了,隻需等上少刻,陳夙通便回來了。
想了一陣,她將名刺遞了回去,道:“讓陳安出去將名刺交還,就說我家不敢受,請這位衙內二堂端坐用茶……”
等那出門傳話的丫鬟回來,陳素已然坐到了梳妝台前,輕輕吩咐道:“艾香,幫我梳頭,我要出去會一會這位韓衙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