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了《少年的巴比倫》,你開始用華麗的先鋒文學技巧,包裝了一個充滿了虛無主義的、空洞的縣城世界,在裡麵的人沒有任何主觀能動性,隻能被動接受命運的擺弄。
而《你的名字》,乾脆開始寫一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語言輕浮、態度輕佻,完全背離了現實主義的道路。我反對把莊重文獎頒發給你,主要就是因為你在寫作上,是倒退的!
還有最近出版的《蝸居》我也看了,更加失望了,裡麵的人活得太鄙瑣、太卑下了,雖然也都是一群年輕人,卻沒有一點激情和理想主義,看似現實主義,實則虛無主義。”
張潮忽然明白梁曉生對他為什麼這麼大意見了——作為一名幾十年來始終堅持現實主義創作理念的作家,他是對近20年來現實主義的邊緣化感到憤怒,張潮隻是撞槍口上了而已。
至於在課堂上當眾發難,可能也是他的性格使然。
張潮靜靜等梁曉生宣泄完,才開口道:“首先,感謝梁老師把我的幾本書都買了——您買的肯定是正版。”
同學裡有忍不住笑出聲來的,緊張的氣氛緩解了一些。
張潮繼續說道:“我尊敬您對現實主義的堅持,但是我從來沒有將自己定義為的現實主義作家。而且,我也不認為自己會往現實主義的方向去走——因為,我認為在這個時代,現實主義已經死了!我不想為它守墓。”
一言既出,滿堂嘩然。當著梁曉生的麵說“現實主義已死”,和啪啪打臉有什麼區彆。
不過奇怪的是,梁曉生卻
看不出生氣的樣子,反而示意張潮繼續講下去。
張潮道:“19世紀現實主義歐洲誕生以後,作家們就努力按照事物的客觀表象去描繪它們,試圖挖掘其內在的精神與規律,以達到通過藝術再現現實的目的。
但是這種創作方法本身存在巨大的缺陷——它隻適合於捕捉19世紀那種古典的、緩慢的社會文化和秩序,完全無法反映20世紀以來這個現代化、高速化、全球化,甚至是虛擬化的社會了。
巴爾紮克用20年時間寫下《人間喜劇》時,他筆下的法國社會,與20年前他動筆時相比,變化甚微。在這種情況下,現實主義才是有力的。
但是今天無論是哪個國家、哪個社會,都被現代社會飛速改變著。不要說20年,隻說5年前,大家誰能想象人手一個手機,隨時都能通話的時代會這麼快到來?
這時候,如果我們再死守‘現實主義’的窠臼,總想著寫出一部‘沉甸甸’的鴻篇巨著,那麼就要接受這部作品誕生即過時的命運。
梁老師,當現實世界的信息數量遠遠超過現實主義手法所能穿透的密度時,再優秀的現實主義作家,都會淪為自己的模仿秀。
我們身邊的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飛快加速中,大部分傳統觀念都失去了活力,甚至人類的主觀體驗,都不再像舊時代那樣穩定,每過幾年,我們的觀念就會被顛覆一次。
如果一個家要更精確地去描述這個嬗變的世界,那麼他要采用的不應該是現實主義手法,反而是現代主義或者後現代主義。
繪畫、攝影、電影、音樂,甚至電子遊戲都在教今天我們這些年輕作家應該如何寫作,唯獨現實主義,它作為一種寫作手法的組成部分還會存在,但是已經很難成為我的寫作原則了。”
一番話說完,教室裡死一樣沉寂,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當中,就連梁曉生也忘神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