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止於智者。”周遜半晌說,“旁人的言語,我不會在意。”
若是任何細枝末節的言語他都一並去在意,他也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可我不想讓他們說你的壞話。”皇帝看著他,認認真真地道,“我想讓他們都知道你是個堂堂正正的人,我想要他們都知道你很好。我是皇上,他們會恭維我。但我不想讓他們隻是因為我對你的……額,偏愛?才覺得你很好。我想讓他們,知道你本人,知道你……”
這句話像是花瓣從春天的樹梢落下,飄在空中,最終落入水麵。
打出一片漣漪。
皇帝的話語裡沒有什麼華美的辭藻,也沒有什麼發人深省的名言警句。
但周遜卻從他眼裡的倒影裡,明白了一件事。
——明白了或許皇帝本人也未曾弄清楚的、他此刻的用心。
——他相信他,可以擁有一個未來。
——一個光明正大的,走在陽光下的未來。
他走在風刀霜劍裡,習慣了冰雪,於是對這個世界漠不關心。可他卻想要他能夠像其他人一樣,活得柔軟、快樂、幸福和……
自尊。
“……謝謝你。”
對這份用心,他最終隻能用這三個字來作答。
不是因為寡言,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任何話語在這份心情前,都顯得太過蒼白。
“好!”皇帝高興道,“不過直接讓你出宮另立府邸,是不是顯得太沒麵子了?我想想,得找個理由對外解釋……在那之前,您還是暫且住在宮裡,可好?”
周遜笑著,點了點頭。
張公公回到內務府,心中卻滿是憂愁。他看著這片暮光中的宮宇,回望皇宮,卻像是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即將向著未知展開盛大冒險的他靠在座椅上揉著太陽穴。內務府中,其他小太監們還在調度物資,忙來忙去。
“李昭儀那邊的沙袋又破了?這個月的第三個了!”
“管事公公,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來跑腿的小太監點頭哈腰,往管事太監手裡塞了一把銀兩,“這個……”
管事太監哼了一聲,麵色稍緩,依舊是橫眉豎目道:“你自個兒到庫房裡去拿!下一個!”
“林樂師的琴弦……去拿吧,下一個。”
“養心殿偏殿那邊花圃裡的花枯死了?種什麼……”管事公公愣了愣,向著小太監們道,“你們誰知道周公子喜歡什麼花?”
忙來忙去的小太監們迷惑地搖了搖頭。其中一人道:“咱們這還真沒人知道周公子喜歡什麼花,周公子平時看著,也沒什麼特彆偏好的東西。要不……就種些蘭花過去?”
管事太監點點頭,剛要批。原本灰心喪氣的張公公便出來了。
“喲,張公公。”管事太監與他熟識,打招呼道,“又要出京城尋寶?這回皇上叫您去尋什麼呢?”
張公公回頭看他一眼,苦笑道:“你絕對猜不出來。”
“嘖?”管事太監吸了一口氣,“這麼故弄玄虛,是什麼東西?”
“水稻。”
“水……水稻?”
眾小太監們麵麵相覷。其中一個膽大的小太監問:“張公公,尋水稻去做什麼?”
張公公苦笑著搖搖頭:“這是周公子喜歡的東西。”
張公公離開了。小太監們依舊是一片茫然,其中一人道:“周公子喜歡水稻?這……”
管事太監看看張公公的背影,嘖了嘖舌,對旁邊搬東西的小太監道:“在偏殿的花圃裡,彆種蘭花了,就種水稻,取最飽滿漂亮的來。”
小太監們:“是!!”
與此同時,青州。
白於行躺在牢裡的稻草堆上,嘴裡叼著一根稻草,歎了口氣。
“三進宮啊,小子。”獄卒蹲在牢房旁笑嘻嘻地道,白於行入獄三次,在他這裡,是熟臉子,“你偷誰家的東西不好?非要偷侯爺家的東西?這下可栽了吧?”
白於行懶洋洋地搖了搖嘴裡的稻草,根本懶得理他。
“也算你倒黴,趕上知府大人用嚴典。這下,沒個三五十年可出不來咯。”獄卒還在奚落他,他看白於行生得一張娃娃臉,覺得逗他挺好玩的,“你……”
他還未說完,另一邊已經傳來了男人女人的哭聲。
“放開我,放開我!”女人尖叫著,“我們做錯什麼了!姑娘到了年齡本來該嫁娶,我們是她的哥哥嫂嫂,憑什麼不能幫她做主婚事……”
她被一把推進了牢房裡,掛了鎖。穿著絳色製服的青年看也沒看她,便對著獄卒們道:“把那男人扔進那邊的牢房裡。”
“你!”另一邊尖嘴猴腮的男人也在掙紮。直到被推進了牢房裡,他還掙紮著爬起來,對著外麵怒吼:“她是我們章家的人,本來就該我們章家做主!你一個外人,憑什麼插手章家的事?我看你和那黃毛丫頭,有一腿,呸,奸夫□□……”
他話沒說完,兩邊臉便被一隻手掐住。
那隻手修長,卻有力得仿佛鐵鉗。男人被掐得麵目扭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章家?”那人冷笑。
“在章家,是按照章家的規矩。絳衛所到之處,就是按照絳衛的規矩。”青年一腳把男人踹開,男人口噴鮮血,倒在草堆上。
青年擦了擦自己的手,對旁邊的獄卒輕描淡寫道:“這人嘴巴不乾不淨,把他的舌頭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