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水城3A棟已經很久沒有過那麼風雨欲來的壓抑了。
屋裡人不管手上在乾什麼,餘光都統統趨向一個地方——
客廳沙發。
因為他們裴少坐在那兒。
裴燎態度還算端正,腰杆繃直,坐姿筆挺優雅。
到底是受過格式化訓練的繼承人,儀態沒得挑,菲傭送茶的時候都不免多看了一眼。
裴燎端過茶低聲道謝,看向麵沉如霜的裴博瞻,淡定道:“天很晚了。”
夏澈該等急了。
裴博瞻以為他潛台詞是勸自己不要耽誤休息,臉色稍微好了一點,怪裡怪氣道:“急什麼?來,看個東西。”
說著,打開了筆記本。
裴燎心裡暗暗歎息,心道沒個一小時估計走不掉。
他趁裴博瞻開電腦的空檔,悄悄給夏澈發消息。
【P:夏澈,我可能會很晚,你把小龍蝦送給這個人就先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班。】
【P:/於瑎名片/】
沒想到夏澈秒回。
【X:不急,多晚都等你。】
【X:少爺記得要跟你爸好好說,彆每次都跟搏鬥似的弄一身傷,注意安全。】
裴燎:“!”
這、這是什麼待遇?!
“你在笑什麼?”裴博瞻冷聲道,“在跟誰聊天?KL那個夏澈?你……男朋友?”
最後三個字,裴董說得分外艱難。
裴燎頓了下:“不是。”
“放屁!”裴博瞻怒而點開筆電屏幕裡的視頻,“都這樣了你給我說不是?!”
裴燎側目看去——
是他們闖進來後的監控錄像。
裴家的監控攝像頭是頂配,高清□□,多個角度清晰記錄著:裴燎是如何跟夏澈拉拉扯扯闖進來,如何把夏澈抱起來摔進草叢,又如何一路護送著對方離開彆墅。
裴博瞻在車上看到這些畫麵,整個人臉都綠了,現在還要重溫一遍,簡直就是精神折磨!
裴燎還挺淡定,沒有被當場處刑的尷尬,還把屏幕麵向自己點擊暫停,截了張圖。
夏澈半坐在他腿上,不小心含住他手指的那個畫麵。
裴博瞻沒看到截圖畫麵,光看他動作就氣得摔杯子:“裴燎!!”
裴燎合上筆電,沒有躲,任由茶杯在鎖骨上砸出一片紅腫,平靜解釋:“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你還嘴硬?”
“我沒必要說謊。”
裴博瞻定定看著他,篤定道:“你喜歡他?”
裴燎沒吭聲,默認了。
裴博瞻胳膊顫抖不停,大概忍得很艱難,儘量心平氣和地問:“什麼時候?我是說什麼時候變成同性戀的?是不是我以前撮合你和周奕歌聯姻的後遺症?給你造成錯覺了?”
“不,大概天生就是。”裴燎說,“上大學後發現的。”
裴博瞻不敢相信:“怎麼發現的?”
要擱以前,裴燎大概會敷衍說“就那麼發現的”。
今天卻好脾氣道:“感覺到生理心理變化,就發現了。”
裴博瞻又問:“變化?第一個是誰?”
裴燎“嘶”了聲:“需要了解那麼詳細?”
裴博瞻盯著他,一字一頓道:“夏澈?”
“為什麼猜他?查了?”裴燎倏然冷下臉,“我記得誰答應過,不會查我身邊任何人任何事?”
裴博瞻心裡一虛。
很快又梗起脖子:“我隻是百度百科,又沒叫人深入搜查!怎麼?你男朋友名字是什麼不能搜的禁詞?”
“我說了,不是男朋友。”裴燎眼裡溢出明顯的不耐,“您到底想說什麼?問這些有意義?我不可能改變取向去結婚,您也少撮合這種缺德事。”
這是他近幾年跟裴博瞻相處,第一次說這麼長的一段解釋。
裴博瞻額角青筋暴起,忽然暴走:“好!好啊!初中就開始了是吧?裴燎你小子可以啊!瞞得很嚴實啊!”
“你忽然參加高考是不是因為他?大二非要去當交換生是不是因為他?畢業後又要讀碩博是不是也因為他?還有當年要死要活申請gap去申城,哈!我說梁寄沐怎麼忽然跟我作對非要把你搞去申城,你這還找了個很有能耐的同盟友?今年回京城是不是還因為他?!”
“知道這麼詳細。”裴燎抬眸,“果然讓人查了吧。”
裴博瞻勃然站起來,焦躁地走來走去:“這是重點嗎?重點是你爹我現在很生氣!我兒子他媽的簡直就是個白癡!追人追了十幾年還沒追到,我出去丟不丟人?!”
裴燎:“…………”
裴燎也怒了:“那是我的事。”
“你在惱羞成怒,你惱羞成怒了!”裴博瞻像發現新奇物種一般盯著他,“所以,真是他?”
裴燎深吸一口氣,也站起來:“是。”
“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說的那麼隱晦了。”裴燎掐著掌心,聲音冷然,細聽之下還有一絲示弱,“怎麼對我都可以,可以卡我資源,可以斷我職位,可以限製我的權限,我沒有異議,也不會反抗。但請彆把對我用的那些,放在他身上。”
“夏澈走到現在,所有的一切跟我沒有任何關係,靠的是自己,不應該因為我的個人原因阻礙他發展,這不公平。”
裴博瞻走到他跟前,沒說話。
“我不是沒能力反抗,也不是沒能力護全他,但我不想這麼做,我不想間接害他得罪人。”裴燎頓了頓,低聲道,“爸。”
裴博瞻揚起手想揍他,胳膊卻在半空懸置很久,最終,無力放下。
“你在求我嗎?”
“是商量。”裴燎說,“以晚輩的身份。”
“……”
裴博瞻活到現在,第一次有了“當爹”的感覺。
他這輩子爭強好勝不服輸,唯一不得不承認的錯誤
就是教育,裴燎能長成這樣已經算萬幸。
後來看開了,明白了,卻怎麼都拉不下臉認錯,偏偏兒子也是倔驢,不肯先低頭。
裴博瞻打死都沒想到,裴燎會因為彆人先向自己服軟。
他問:“值得嗎?都還不是自己人,為了個男人求我,不覺得沒麵子?”
“這種事和麵子無關。”裴燎垂眸,“他本來就不該因為彆人受委屈,不管那個人是誰都不行,我自己的問題,憑什麼牽連他?我沒求您,是在講道理,希望……理解。”
偌大的彆墅沒有一人敢吭聲,腳步和呼吸都被刻意放緩。
鐘表嘀嗒催促著時間,裴博瞻大概站累了,腰背微不可查地彎下,坐進沙發裡。
裴燎依然站得筆直。
裴博瞻仰起頭,第一次發現,對方原來那麼高。
他妥協地歎出口氣:“走吧。”
裴燎抿起唇:“我……”
“我答應你,這次是真的。”裴博瞻彎下腰,撿起自己丟出去的茶杯,“手裡項目好好搞,我想退休了。”
裴燎安靜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折返。
裴博瞻意外道:“留宿?”
“拿個東西。”裴燎說,“八萬八的狗窩落下了。”
要是沒把狗窩帶回去,家裡那個財迷應該會心痛一周。
裴博瞻太陽穴一跳,洶湧澎湃的感慨儘數退卻。
“給老子滾!”
裴燎還是拿到了八萬八的狗窩。
他打車去夏澈發的定位點,一路不停催司機開快點。
等到了地方,發現偌大的停車場就一輛SUV,非常紮眼。
駕駛座車門窗沒關,邊牧帥氣的狗頭時不時伸出來,哈著舌頭,看起來情緒非常昂揚。
裴燎心理冷哼一聲。
不就是能窩夏澈懷裡?
有什麼好興奮的?
嘚瑟個什麼?
真是膚淺的狗。
一點都沒有學到爸爸的矜持。
這片地區本就不熱鬨,臨近午夜十二點,更是冷清得可憐。
夏澈抱著狗無所事事,有點困,一手給它順毛,一手支著腦袋閉目養神。
裴燎站在窗邊,想到自己給大攝影師貢獻的幾張快拍練習,報複性地拿出手機,準備來張睡美人寫真。
“怎麼?你也要侵犯我一次肖像權?”“睡美人”睜開眼,似笑非笑看著他。
裴燎手一抖,照片沒拍下去,手機掉進了車裡:“怎麼發現我來了?”
夏澈撿起手機遞回去:“你這件衛衣我上次一起放陽光房曬的,家裡隻有我有這個味道的熏香。”
所以裴燎一走近,他就聞到了淡淡的梔子花香。
“鼻子挺好用。”裴燎坐進副駕駛,將兩瓶紅酒放他懷裡。
“我去!你還真偷了!”夏澈難掩喜悅,“真的給我?”
“嗯。”裴燎眼尾笑意柔和,“喜歡
?”
夏澈誠實道:“喜歡。”
小龍蝦不滿兩人的忽視,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瘋狂往夏澈脖子上蹭。
夏澈配合地陪它玩了會兒,抽空問旁邊那人:“怎麼樣?你能活著走出來,說明跟董事長談判還算順利?”
“算是吧。”裴燎說,“至少不會再逼著我聯姻了。”
“那是巨大的勝利啊。”夏澈笑道,“不會再給你安排相親吧?”
“應該沒那麼閒。”裴燎伸手抱狗,低斥道,“過來,彆鬨他。”
小龍蝦一爪子拍開他的手:“汪!”
兩人:“……”
夏澈臉色古怪:“這到底是你的狗,還是我的狗?”
裴燎麵沉如水:“不孝子。”
好。
老裴家沒一個孝順的。
一人一狗不斷交手,一個抓一個躲,半天分不出勝負。
夏澈也不摻和,就冷眼看熱鬨,等裴燎勝利在望、快抓住狗蹄子之際,冷不丁問道:“小龍蝦在哪裡買的?”
裴燎動作一亂,手被狗爪踩在了夏澈大腿根,下意識收緊五指。
“嗯……”夏澈悶哼一聲,“彆抓。”
裴燎耳朵一紅,慌忙把手從狗爪下抽出:“怎麼忽然問這個?”
夏澈不答,眼尾含笑,輕聲細語道:“說說唄。”
“……”這誰能拒絕?
“說就說。”裴燎目光移向窗外,聲音冷硬,“申城買的。”
夏澈“嗯”了聲,垂下眸子,給邊牧喂小零食。
他問:“是我以前見過的那隻嗎?”
裴燎一怔,沒想過他會記得。
夏澈看著小龍蝦吃完餅乾,朝某人抬了抬眼皮,無聲催促。
裴燎歎了口氣,朝邊牧伸出手:“七十三。”
夏澈倏然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邊牧乖乖地跳回到裴燎腿上,討好地用頭拱著裴燎掌心,喉嚨裡溢出低啞的嗚嗚聲。
“這就是我和你說過,‘見到再說’的昵稱。”
“邊牧是很聰明的物種,難管,調皮,不聽話。很多指令和習慣都需要主人花時間慢慢訓練。”
裴燎從夏澈手裡拿了塊小餅乾喂給小龍蝦,平穩道:“我教給它的第一個技能不是坐下也不是握手,是讓它認識自己的名字。”
裴燎轉過頭,灰綠色的眼眸中涵蓄千章萬句,薄唇卻緊閉著,沒有開口。
但夏澈知道他要說什麼。
【它不叫七十三。】
小龍蝦被買回來之前,一直被扔在寵物店無人在意的七十三號欄裡。
……
夏澈個人的搜索網頁上,有他截止目前全部的生平概述。
包括三次領養,包括上學跳級輟學在上學的年份,包括現在的職業生涯。
他人生中大部分轉折要麼是無可奈可,要麼是衡量益弊後最好的選擇。
活了將近
二十九年,隻有兩年是任性的結果。()
那就是二十四歲拿到雙博士學位後,拒絕了國內所有名企集團的offer,毅然決然留在海外積累工作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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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喜歡國外,也不是為了職業規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