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深究起來,大概是為了膈應裴燎。
裴燎本科曾去夏澈的學校當過一年交換生,但碩博不是同一個學校,他們分彆在兩個相距不算太遠的城市。
裴燎在寸金寸土的超一線;夏澈為減免學費生活費選擇的本碩博連讀,留在了消費不算太高的母校城市。
學校同專業之間交流多,留學生圈子也不大,在正式認識之前,裴燎和夏澈有過無數次擦肩而過,對彼此能力和成績一清二楚。
申城gap一年後,更是有了“革命性友誼”,最後那年為了不遇到拖後腿的組員,他們幾乎每個項目都一起做,交集難免變多,聊天內容也不再僅限於學業工作。
某次裴燎在午飯時間問夏澈:“KL是不是給你發offer了?你畢業後考慮留在這嗎?”
夏澈想都不想便回:“不考慮。”
裴燎蹙眉:“國內給你發offer的那幾家我知道,薪資待遇不如這邊,機會也偏向領導層,你很難爭取。這是人生大事,你選錯了很可能會一輩子登不上頂。”
24歲的夏澈對裴燎態度除了冷淡隻有刺,聞言便懟道:“不是每個人都有權利隨便選擇的,少爺,對自己最有利,不代表就最合適。”
他沒有正麵否認想留下,裴燎瞬間猜到了緣由。
——需要照顧的養父母,還有畢業數年仍然找不到工作的哥哥。
……這關夏澈什麼事?
裴燎的認知和對錯觀很簡單:什麼事都沒有夏澈自己重要。
但對夏澈那樣性格的人來說,確實是個無解題。
如果自己選擇留下,國內出現什麼差錯,他可能會一輩子活在後悔裡;如果接受朋友導師的勸說後留下,他也不舍得責怪身邊人,依然會一個人抗下所有。
更何況他壓根過不去說服自己那關。
裴燎很清楚,想要夏澈留下,隻能采取另類手段:不給他選擇,他被逼無奈,不得不留下。
既然所有人都不願意當惡人,那就他來。
彼時的裴少還很狂妄,比現在更不知收斂,目的認準了,所有過程和手段都不重要。
他雷厲風行地搶走夏澈三個項目;加入對方比賽的對手組——恰好那個比賽夏澈遇到了天坑隊友,巨額獎金落到了他們組手中……
總之,有夏澈的地方就一定有裴燎,兩人明爭暗鬥,半年內關係劇烈惡化。
比賽項目有輸有贏其實很正常,對手光明磊落靠實力,夏澈也不是輸不起的人。
可裴燎就是故意的。
次次不加掩飾的故意針對,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
夏澈本來就被國內那些破事煩得頭疼,隻能靠拚命學習工作轉移注意力,如
() 今裴燎三番五次挑釁,終於把燥鬱徹底轉化為怒火,在畢業那天爆發——
張彬卑微地懇求他幫張翼年找工作、醫院的醫療費催款賬單、無數家公司給出的不公平低薪待遇……
而裴燎以過硬的實力拿到了KL的入職特殊邀請,並給他下發慶祝晚會邀請函,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妒火和不甘直接打碎他最後的理智。
他無法再抑製自己,那天將卑劣的報複粉飾成切磋,跟裴燎在搏擊俱樂部打了一架。
裴燎可能沒休息好,全程不在狀態被迫挨揍,差點被揍斷肋骨,小臂傷到了骨頭,快兩個月才養好。
而夏澈腦子一熱,跟他一起進了KL,從此正式開啟勢不兩立的職場生涯。
國外那兩年大概是夏澈最輕鬆的時候。
他不要命的跑業務,很快就解決了宋念的醫療費,走關係給張翼年安插一個不上不下的工作,有很長一段時間,除了跟裴燎比業績,沒有其他煩心事。
兩年後再決定調職,就是發自內心,而非不甘不願。
可惜到底太年輕,將“重新開始()”四個字想得太過簡單。
人脈的重新積累,工作上被刻意針對……許多想不到的麻煩在回國後接踵而至。
他忙到買了房子沒空裝修,很長一段時間都住在空房子裡,說是心力交瘁也不為過。
幸好偶爾周末能跟裴燎出去賽馬比射擊,搞點刺激運動釋放壓力。
熟到那個份上也不用在乎臉麵,互訴苦水嘲笑對方,權當解悶娛樂。
遇見小龍蝦那天是晚上,夏澈和裴燎剛從飯館拚酒出來。
夏澈因為被厲文針對數月,虧了三百多萬的投資本錢,鬱悶到乾喝兩瓶白的,沒醉,但整個人都不太清醒,路過寵物店,一時興起就要進去看。
裴燎也陪他喝了一瓶,懵懵懂懂反應過來後,人已經站在滿是狗毛貓毛的店裡了。
他臉色漆黑,轉身就要離開。
夏澈愣是抓著他不讓走,美其名曰:快接受一下動物的治愈。?()”
“我再待在這裡就不用治愈了,可以直接火葬。”裴燎聞著一群毛絨動物難聞的味道,幾乎就要吐出來,“夏澈,鬆開我。”
夏澈清醒的時候就不聽他的,醉了更不聽,強迫他跟著自己一隻隻狗看過去,喃喃道:“要是有時間,我也想養一隻。”
“一周七天有五天吃飯不規律,一個月有二十五天在出差,你先養好自己再說吧。”裴燎氣得已經醒酒,冷著張臉跟在他身後,怕他惹禍。
夏澈無力跟他懟,歎息道:“我知道啊,所以想想嘛。”
裴燎受不了他這種語氣,所有回擊咽進肚子裡,不吭聲了。
兩人漫無目的地看,不像真要買寵物,老板沒管他們,轉頭招呼起新進來的一對情侶。
女孩子說想買聰明點的狗,老板便熱情地介紹起邊牧,一通誇說得天花亂墜。
旁邊男孩有點心動,主動問了
() 句價格。
老板下巴輕抬,對著黃箱子說:“那是一千五的。”
又指指白櫃麵:“那些價格在兩千往上。”
最後小心翼翼打開門簾,露出裡間幾個加了毛絨墊子的寵物窩:“那些是名種純血統,您要是考慮,價格可以詳議。”
男孩略有些局促地指著標了序號的黃箱子:“我們想看看這些。”
“那你們先看。”老板把門簾蓋嚴,笑道,“看好再喊我。”
他想回去繼續吃宵夜,卻聽到有人叫住他。
“那這些呢?鐵籠子裡的是什麼?”
老板回頭看去,發現是喝醉了的長發男人。
男人長相過於出挑,剛走進了他就發現了,看打扮裝飾很貴氣,應該很有錢,可惜沒有購買欲,他也沒多話。
此刻被主動叫住,還是好聲好氣回答:“這些是病狗,不建議購買,可能沒多久就死了。”
見對方目光一直看向某個角落,補充道:“七十三號看起來沒病,其實是個瞎子,身子骨弱得很,天天腹瀉,估計也活不長。”
夏澈道了謝,沒再留他,隻拉住裴燎的衣袖說:“它好漂亮。”
這是個大鐵籠,籠子裡做了簡單的分隔。
十幾二十隻幼崽堆在一起,吱哇亂叫,很吵耳朵,見到人來就拚命擠到欄杆縫隙中,或凶或可憐得彰顯存在感。
角落裡的幾隻大概是太弱了,沒有踴躍的想法。
夏澈一眼就看到了那隻隕石邊牧,很小一隻縮在手寫的“73”圍欄裡,在外人看來有點醜,但眼睛漂亮得不像話,像晶瑩剔透的藍寶石,完全看不出有眼疾。
它長大後一定很好看。
夏澈握著鐵杆:“七十三……”
七十三動了。
它小心翼翼站起來,用鼻尖蹭了蹭握著欄杆的手,見對方沒有逃,又伸出舌頭,小心翼翼舔了舔。
夏澈愣了好久,最後篤定地對裴燎說:“我要是買下它,它一定不會叫七十三。”
裴燎靜靜站在他身邊:“那你要買下嗎?”
夏澈沉默了。
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照顧一隻有重病在身的幼崽。
而且家都沒裝修好,怎麼養狗?
夏澈說:“下周吧。下周要是還活著,我就買下它。”
裴燎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陪他離開了寵物店。
但後來,他們都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像約定好一樣,把這個沒有理頭的插曲悄悄揭過。
……
“我一周後其實去看了。”夏澈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隻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算得上無奈的笑,“狗子不在,我還以為它沒了。”
小龍蝦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反正叫了幾聲聊表不滿,被夏澈抱進懷裡才安分。
“那天送你回家後,我就把它買走了。”裴燎嫌棄地看向邊牧諂媚的嘴臉,“病成那樣待在籠子裡,簡直活
受罪。()”
但你把它養得很好。?()_[(()”夏澈把臉埋在狗狗身上,悶聲道,“謝謝。”
就算不是為他買下的狗,也謝謝。
裴燎這人,比他以為的要好,好很多很多。
裴燎遺憾道:“可惜教了那麼久,聽到七十三還是會下意識去蹭彆人,默認了自己有小名吧。”
“這樣沒關係。”夏澈眼尾有點紅,“反正以後隻能蹭我們。小狗都是小狗了,學那麼多技巧乾什麼?它開心就好。”
裴燎被“我們”取悅到了。
“會把它慣壞的。”他翹著嘴角,“跟你倒是比跟我親,我算不算替你白養幾年兒子?”
“彆那麼斤斤計較,就算我是親的,你也是它乾爹。”夏澈輕笑道,“不過我真的挺意外,這麼久了,它竟然記得我。”
裴燎說:“它不會忘的。”
買下它的第一天,裴燎每天都會拿夏澈不同的照片給小龍蝦認,為的就是萬一某日有機會見麵,小龍蝦能給夏澈一個驚喜。
……雖然這個見麵時機不太巧妙,反應也超出了預料,但好歹結果不錯。
裴燎清清嗓子:“走吧,把狗給於瑎送過去。”
“……”
空氣突然安靜。
夏澈笑意消失:“什麼?”
“把狗送走啊。”裴燎說,“難道要帶回家裡?”
“不然呢?”夏澈咄咄反問,“房東說了接受養狗,租期到的時候清理乾淨就行。為什麼要送走?你不養它?”
“你聽我解釋,”裴燎忙道,“它掉毛很厲害的,每天清理都沒用,你不是喜歡屋裡乾乾淨淨的嗎?”
夏澈哽住了。
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死死抱著狗子,糾結地咬住下唇:“可是……”
“我知道你喜歡,有空就帶你去看它,嗯?”裴燎哄道,“不然你把它帶回去,要是有天後悔了再丟走,它多可憐。”
夏澈悶悶不樂地抱著小龍蝦:“你讓我再想想。”
裴燎抿起薄唇,壓下笑意:“你先想,我牽它出去遛一圈,正好散步。”
邊牧被戀戀不舍地交出,不情不願跟著乾爹走了。
夏澈趴在方向盤上,隔著車窗看一人一狗圍著花壇走。
月遇從雲,花遇和風,水泥地麵上光影綽約,刻畫出路旁尚未茂盛的新葉枝椏。
原來冬天已經過去很久,原來新年已至暮春。
快要入夏了。
裴燎的身影越來越遠,但他始終能看見,早晚要回來的。
時間過得太久,夏澈已經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追著那道身影跑過了。
應該是有的吧。
畢竟從高中的光榮榜開始,他就把這輩子為數不多的惡劣情緒,都放在了這個人身上。
嫉妒,羨慕,怨懟,甚至仇視。
他知道不該,但控製不住。
他用了很大的努力,才走到那人對立麵。
除了僅此一生的伴侶,隻有水火不容的對手,才能處在最平等、不可忽視的位置。
現在他走到這裡,看到了彆人都不曾看到的畫麵。
心臟驀地湧上一股熱潮,比浸泡在溫泉中還舒適。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中學時代寫過的所有瑰麗文字都不足以描述。
他隻是在瞬間有種很強烈的念頭:希望第二天睜開眼,還能看到這一幕。
不太懂,但人的本能在竭力挽留。
衣服上沾著的狗毛,其實也不是不能忍受。
要是它真的被送走……
夏澈猛喘兩口氣,指節泛白的手緊抓方向盤,鬆弛緊繃難耐的心臟。
不行。
不能送走。
這是他的。
裴燎一定也很舍不得吧?
夏澈降下車窗,目光緊盯那兩道影子,給裴燎打了個電話。
不遠處,裴燎將手機緩緩舉到耳邊。
他聽到夏澈說:“回來吧,回家。”
裴燎掛斷電話,輕輕笑了起來
他心情很好地彎下腰,搓揉小龍蝦的毛:“乾得不錯。”
爸爸要父憑子貴了。
小龍蝦不明所以地叫了兩聲,咬住他衣袖。
“這個不能咬,你後爸親手熏的香。”裴燎也不惱,小心抽出衣袖,邊往回走邊跟它解釋。
“恭喜,你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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