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檢眼尖,一把將?那說話?之人拎出來。他?在士卒麵前從不拘束,直接一個巴掌糊在那人臉上,“池公子是中央軍的恩人。”
……
臨近傍晚,挨了六十杖的史烈被送回?營房。同屋之人都聽說了點將台的事,紛紛近前幫他收拾上藥。
“哎,史大哥,你這六十杖是結結實實打的嗎?輕還是重?”
趴在床上的史烈還沒倒過氣來,便被另一人搶了話?:“看上去隻是皮肉傷,應該不重。再說誰敢重啊,你們沒聽下午那情形,倘若打壞了,是會出大事的。”
“小史,你說你本來好好的,為何去傳那些話?呢……咱們這位皇帝陛下的脾氣你也知道,這是自尋死路啊!”
“是啊,你被抓走的時候,我們都以為這麼大的罪名,不是淩遲就是剝皮,誰料到還能撿回命來……”
“嗐,人家什麼脾氣咱哪知道,不都是道聽途說。以前死過多少人我沒見,就見到史大哥還好好地活著,我就不信那些話?。”
“還敢議論這個,小心讓人聽去,也打你們六十杖。我們這些小卒子,悶頭打仗就是了,琢磨這些難道想造反?”
……
“議論也無妨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這時的池奕已換上便服,滿麵春風地進來,“打勝仗靠的是每個小卒子的士氣,而士氣靠的是忠心,忠心靠的不就是議論。”
除了癱在床上的史烈,其餘人都起身給他?行禮。偷偷說壞話被聽見,神情頗為尷尬。
“單獨說幾句?”池奕來到史烈麵前,掃了其他人一眼,突然擺出傲嬌臉,“你們出去議論,彆讓我聽見,我不愛聽。”
這才是一個戀愛中的男人聽到自家老公被議論時的正常反應。幾人果然被他?逗樂,退出屋子。
池奕看看那趴在榻上的人,耷拉著腦袋奄奄一息,全然沒有上次的憤慨決絕。他?粲然一笑坐過去,“我得跟你說清楚,你的命不是我求來的,本來就沒人要?殺你。”
“之前答應了你兩件事,還剩一件。但隴州積弊並非一日兩日,須等待時機……”
“池公子,多謝你。”史烈垂下眸子,“一件就夠了。仔細想想,我家人之死確實不該貿然算在你們頭上。我年紀尚輕,打算在軍中多混幾年,成了將?官,再去查舊事。”
“武將查地方官……你這誌向挺遠大。”池奕扯扯嘴角,起身走向桌子,“此事無關你算在誰頭上。食天下祿則治天下,責任本就是推不開的,就是得有精力和良心……這有點難,權且一試吧。”
他?從桌上拿出幾張紙,研磨潤筆,又驀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的什麼鬼東西?!
這屋裡肯定有人監視的啊!現在整天都被人跟著,居然還敢說話?不過腦子……
池奕欲哭無淚,抬眼看看房梁,也沒見暗衛藏在哪。他?雙手合掌,仰著頭委屈道:“大哥們,我錯了,我認個錯行不行?麻煩轉述的時候把這句帶上,我謝謝你們了。”
“你在和誰說話?”史烈錯愕。
“沒什麼。”池奕若無其事上前,將?紙筆放過去,“你把所有家人名字、生?卒年、生?平、死因都寫上,越詳細越好。”
史烈開始動筆,這時房門被敲開,外頭探進個腦袋說:“池公子,有人找。”
池奕讓史烈先寫著,出門後見到兩個兵,看裝束級彆不低。他?們將池奕帶到一片空地,那裡等著十幾個士官,見他
?來了,一齊麵對他?跪下。
池奕嚇了一跳,見為首的那個道:“池公子,我們該拜謝您的恩德,也該向您請罪。”
池奕趕緊把他?們弄起來,然後就開始被誇。什麼以前對他有成見不尊重,今天才知道他?幫了史烈,也幫了整個中央軍,感激於心雲雲。
他?連忙道:“你們要感激的不是我。史烈一人就罷了,整個中央軍這麼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主。”
倒不是謙虛,這才是他做整件事的目的,真把功勞攬自己身上,那就全歪了。
接著,其中一人捧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獻上,“池公子幫了我們,我們無以為報。也沒什麼好東西,這是自家從山上獵的狐狸,最光潤的一張皮,算是一點心意……原本是要給您的,既然不是您做的主,那可否幫忙轉交?”
他?這麼說了,池奕沒法不收,便接過狐狸毛抱在懷裡摸,隨口問:“那你們有話?要?帶麼?”
眾人神色微變,不知是誰道:“那就帶一句,說我等士卒隻知道埋頭打仗,指哪打哪,從不亂想的。”
池奕聞言苦笑,這話?說得,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兩個月期限過去一大半,是得抓緊時間做任務了。
“這話?我帶不了,你們也不許再說。”他?瞪著眾人,嚴肅地回了一句,抱著狐狸毛走掉,拿上史烈寫的東西,去了前廳。
前廳備著酒膳,見他?來到,眾將?官一齊相迎。池奕卻讓徐檢把他?們都轟出去,屋裡就留了二?人。
他?埋頭吃飯,就聽徐檢在一旁低聲念叨:“此事我該去請罪的,雖是營中有人鬨事,但我也監管不力?……”
聽他說這些,池奕心中暗笑。原書中的徐檢信了流言,心生?怨恨,以至於後來消極怠戰,敗績連連。但就因為自己的介入,現在的徐檢居然把流言的責任往他?自己身上攬,還打算去請罪……
這也太有成就感了吧!
然而係統仍然沒有提示任務完成,他?知道,這事還差最後一步。
池奕擦了擦嘴,擺出一副嚴肅神情,壓低話音道:“方才在外頭,有幾個士卒對我說,他?們一心打仗,從不多想……你說,這是他們自己的想法,還是上司告訴他?們
的,還是徐將?軍亦如是擔憂,潛移默化到全軍的?”
見對方神色一滯,池奕隨即道:“請罪就說這個吧,後天夜裡你進宮一趟。”
徐檢靜默片刻,沉聲道:“池公子說得輕巧,你可知這罪名有多重?”
池奕心裡其實也沒底,誰知道那個溫柔藥丸到時候能不能起效,起效了又能把暴君變得多溫柔。但他?知道,過了這六個小時,任務難度就不會再低下去了。
他?從懷裡摸出幾張折起來的紙,快速塞進徐檢手裡,“去了先說這個,見勢頭好再說請罪的話?。徐將?軍累世勳貴一身戰功,沒什麼好怕的。”
應該……不會把人坑了吧?
回?到皇宮,池奕便將那張狐狸皮交給楊順,讓他看著隨便做點啥。又問清賀戎川正在屋裡辦公,沒敢直接回?去,先跑了趟禦膳房,補上了這兩天的布丁。
他?端著兩碗布丁進入征懷宮,賀戎川在對付公文。於是輕手輕腳摸進去,將?布丁放在桌上,立在一旁,怕打斷對方思路,便用最簡單的語言回?稟:“營中的事都辦好了,一切順遂。”
賀戎川唇角一挑,用力將?手上的奏折拍在桌上,“朕給你寫了三五百字的旨意,你就回這兩句?”
池奕無奈,慢條斯理地陳述:“那鬨事之人是當眾救下的,最後隻打了板子。我道是陛下的意思,營中軍士果然感您寬仁,謠言也澄清過一輪……哦對,徐將?軍說過幾日進宮麵見陛下。”
賀戎川凝神聽過,並未細究,而是朝他?伸手,“拿來吧。”
“什麼?”
“精力不見得有,”目光淡淡在他身上掃過,“良心還有一些。”
池奕一時怔住,想想自己當時那句話,額頭又開始冒汗。
他?遞過史烈寫的東西,賀戎川展開,隨口說著:“以後不必當著那些人認錯,有什麼話?,自己到朕跟前說。”
“啊……好的。”池奕後退半步,埋著頭,“是我失言,我認錯。”
見對方手抖了一下,他?忽然覺得,臣子跟皇帝認錯,不應該一邊磕頭一邊喊罪該萬死麼,自己這麼說會不會太輕描淡寫,讓人感覺態度不好。
而對方在意的似乎不是這個:“錯在失言?”
“
啊?不是嗎?”
“池奕,你在征懷宮住了有數月吧。”賀戎川的目光仍然落在紙上,卻明顯沒在細讀,“精力、良心……數月,你竟一無所見。”
池奕腦子沒轉過彎來,迷茫地望過去,卻見那人向來寬展的身體此刻僵硬而緊縮,指甲掐破了紙張,微微揚著頭,閉著眼緊抿雙唇,脖頸上的青筋一下下跳動。
他?沒少見這人惱怒得想弄死自己的樣子,但現在的狀況確實稀罕。不僅是惱怒,似乎有許多東西被他?竭力壓抑,仍是壓不住,從身體各處迸濺而出。
這其中並無殺意,池奕卻還是莫名害怕,竟也說不清怕什麼。
第一反應自然是躲。他?習慣性地上前兩步,將?賀戎川手中的紙搶過來扔到一旁,按著他?的肩膀,一下子撲進他?懷裡。
果然,對方毫無反應。看來隻要這個原書主角清醒,主角光環就有效。
“這是怎麼了嘛,我就說錯一句話,不是給你道歉了麼,還不行啊?”池奕仰頭望著那人莫辨的神情,拍拍他?的背,一副哄人的語氣。
身下的人突然一動,池奕沒坐穩滑下來。
他?去桌上拿了個布丁,舀一勺塞進賀戎川嘴裡,“多大點事?你吃點甜的,心情就會變好了。我做布丁做了這麼多天,你居然一口也不吃,這情節和我編的小黃文不一樣啊!”
說到這裡,池奕再舀一勺含在自己口中,過去坐在那人腿上,盯著他?的眼睛,舌尖在唇上舔了一圈,話?音酥酥軟軟:“陛下是想吃布丁,還是想吃我呀?”
“想得美。不給你吃,你不配。”池奕扭過身,自己把布丁咽了,“雖然今天你赦免了史烈,想給自己立善良人設,但隻要你還是暴君,本性遲早都會暴露。什麼時候你再毫無理由殺個將軍,中央軍那好幾萬人,會把咱倆放在一起恨的!好幾萬人恨我啊,晚上都不敢出門……”
“唉,抱怨也沒用,該管還得管。”他?端過另一碗布丁,往那麵色陰沉的人嘴裡塞了一勺,“以後你想吃什麼聽什麼要?什麼,隻要不是要我的命,把我榨乾都行,但是……”
他?忽然覺得這人的腿坐著硌得慌,便站起來思考下一步。他?扶著賀戎川的
肩膀,繞他?走了一圈,然後開始扒他?的衣服。
外衣被他?扔掉,貼身的中衣褪到腰間,他?將?對方身體轉過去,凝視背上的傷疤。
時間太久,已經很淺了,得想個辦法?……
琢磨了一會兒,心裡大概有數。還得把衣服給人家穿回去,來了幾個月,古人的衣服他?還是穿不熟練,更遑論給彆人穿。
帶子被他係得鬆鬆垮垮,池奕乾脆放棄,仔細想想,穿什麼衣服啊!
“這個情景大概就是,你深夜辦公,我端著布丁進來,你說你不想吃,我就生氣了,自己咬上一口喂到你嘴裡,結果把你惹毛了,脫了衣服在桌上……”
池奕打了個哈欠,這次他也不打算立刻走掉,還是等賀戎川主動離他?一米之外比較好。於是他坐在人家腿上,抱了幾本奏折翻來翻去。
一個多月的時間,他?之前那些關於朝政的隻言片語正在變為現實。賀戎川大概是信不過下頭的人,自己製定了詳細方案交代下去,這幾封奏折彙報進度誠惶誠恐,估計是被他?罵怕了。
看樣子,穀國的行政體係中即將出現新的機構和功能,第一場科舉考試也馬上會舉辦……姚丞相什麼的,大約要?氣死了吧。
池奕抱著奏折往後一躺,窩在人家懷裡就睡了。反正一會兒賀戎川要?是走了,一起身自己就醒了……
冬夜靜寂,燈花剝落,四下但餘刻漏聲。
以及賀戎川掰得哢哢作響的指節。
……
沒想到小憩竟睡了一整夜,醒來時已是次日一早,池奕仍從他的榻上爬起來,早不記得半夢半醒間做了什麼。
想起尚未完成的任務,他?出了門。花了兩天時間,去了幾個地方,找了幾個人。
溫柔藥丸配合一些特殊的布置,或許會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就算藥丸沒起效,他?也有主角光環,實在不行把那個暴君抱走就是了。
賀戎川每過幾日夜間,會到園子裡活動筋骨。這日恰好在桌上看到一本不知何時放過來的劍譜,翻的那頁也是他熟悉的劍法?,旁邊擱著他?那把有些年頭的青霜劍。
他?挑了挑眉,輕嗤一聲,提劍出門。
躲在門口的池奕趕緊招來一個小太監,讓他到宮門去叫
徐檢。
池奕到達禦花園的空地時,賀戎川已開始舞劍。他?沒有立即露麵,而是找了最近的距離躲在樹後。
此時賀戎川已換了輕便束身的衣裳,身形收展間劍風流轉,舞的的確是那頁書上的套路。
池奕暗自慶幸,《暴君的覆滅》這本書雖然總把一些重要?的事一筆帶過,卻把另一些看上去並不重要?的東西,例如劍和劍招的名字寫了出來。而當自己真正穿進書中後,這些記憶便成為了決勝的關鍵。
時間差不多,如果溫柔藥丸有用的話?,是該起效了。
不久後,池奕見遠處有人過來,知道是徐檢到了。於是他快速跑進場內,接近舞劍的賀戎川,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突然從身後抱住他?。
賀戎川自然不會反抗,他?就將人家的上衣整個扯了下來。寬闊的脊背上,橫著幾道鮮紅的傷疤,顏色豔烈,宛如新生。
清除舊創的膏劑,會把傷口弄得賣相可怖。早些年太醫們常施此方,後來日久天長不疼了,也就不管了。
而這幾日,池奕總跑去太醫院,說半夜聽見賀戎川喊身上疼,讓太醫們將?舊日的方子重新拿出來用,就又給人畫了一身的紅色。
衣服被扒掉,那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池奕身上,沉靜而非冷峻。
這時徐檢已走了過來,他?依照池奕的要?求,未著官服,未戴甲胄。池奕抱著剛扒下來的衣服,笑著過去,低聲道:“徐將?軍且等一會兒吧,陛下這一套招式行雲流水,彆給打斷了。”
說罷便和他?站在一起,往場中央望去。赤膊的賀戎川似乎並未有什麼覺察,空中仍是凜然劍光。
二?人這樣看了一會兒,池奕餘光見到徐檢漸漸失神,心中暗喜。這時賀戎川一套已畢,剛一停下,池奕便上前道:“陛下,徐將?軍有事稟告。”
“何事等不及朝會,非深夜入宮不可?”賀戎川重重將?劍插進鞘裡,話?音一寒,“宮禁之事都敢染指,池奕,你愈發?……”
池奕心裡陡然一緊。
然而正在他擔心之際,對方的後半句卻沒說出來,停頓片刻,彆過頭,“……罷了。把你手裡的衣裳拿來。”
——怎麼就罷了?不應該朝他?發?一通火再罰他?點啥麼?這麼輕易就算了?
難道……暴君真的變溫柔了?
作者有話要說:榜單原因需要斷更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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