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到了醫院後烏瑜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帶著鬱久霏上樓,在電梯裡,他說:“我哥早上得去公司,所以午休的時候才會過來,等會兒隻有我跟你一塊去可以嗎?或者我把我爸喊過來?”

蘇雲瞥他一眼:“喊來最好,算是有個見證人,你爸對你姑姑的要求,是個什麼態度?”

提到父親,烏瑜稍微沒那麼緊張了,他是小兒子,父親從小就慣著他,於是他說:“我回來這幾天就見了我爸一次,好像老了很多,隻對我說了一句話,說讓我看看姑姑。”

“看烏叔叔這態度,他應該是覺得烏姑姑的想法最重要了 。”蘇雲情緒沒什麼起伏地說。

“應該吧,反正我聽我哥說了姑姑經曆的那些,就算現在姑姑是想要我把她生的孩子送進監獄,我也會想辦法做的。”烏瑜義憤填膺地說。

在某些方麵上,烏瑜的正義感相當強,不然他也不會一次次被蘇芸等人利用,因為在他眼裡,蘇雲是個偷走了蘇芸人生的小偷,那他應該幫蘇芸把蘇雲趕跑才對。

蘇雲掃他一眼,沒說什麼,剛好電梯也到了,烏瑜在前麵帶路。

這一層的病房沒什麼人住,途中遇見的好幾個病房都是空的,隻有位置最好且有大陽台的那個病房住著烏瑜的姑姑。

他們來得挺巧,護士剛給烏姑姑換了藥水,見他們進來了,護士認識烏瑜,知道是家屬,便說:“病人剛換了藥,還不到吃飯的時候,記得等一等。”

烏瑜忙點頭:“好的好的,那大概什麼時候能吃呢?”

護士頓時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隻好說:“等會兒會來通知的。”

說完,護士離開了,留下一屋子人人鬼鬼。

烏姑姑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不知道是醒著還是睡著。

蘇雲反手關上了病房的門,對烏瑜說:“到了你姑姑這個情況,基本吃不下了,能吃的時候,就是要走的時候,剛才那麼說,隻是當著病人的麵,說好聽點。”

聽完,烏瑜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嘴巴張張合合,整個人都僵住了。

旁邊的豔鬼拍拍他的後背以示安慰,傻孩子可能第一次這麼直麵死亡,所以聽見什麼都反應不過來。

而此時蘇雲已經走到了病床邊,她低頭打量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女人,感覺跟記憶裡的烏姑姑一點都對不上,好像從前的烏姑姑,從跳車開始,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不知道是什麼人。

良久,烏姑姑睜開了眼,她眼睛渾濁,努力睜開好幾次,好像才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東西,她緩慢地發出嘶啞的聲音:“你、你是誰……”

蘇雲小心在床邊坐下,握住烏姑姑冰涼的手:“姑姑,是我,蘇家的雲雲,我小時候,你給過我蛋糕吃。”

不知道烏姑姑的記憶是否還鮮明,她吃力地微微抬起頭:“雲雲?我、我不記得了……”

“是我長大了,跟小時候不太一樣,姑姑不認得很正常,女大十八變嘛。”蘇雲輕聲安慰。

“這樣嗎……那謝謝你來看我……”烏姑姑每說一個字都像要用儘自己的力氣。

蘇雲看了她一會兒,將折扇插在自己的腰帶上,向鬼新娘伸出空著的手,隨後鬼新娘機靈地把同意書放到蘇雲手裡,她則捧著印泥在旁邊等候。

現在烏姑姑肯定沒有力氣簽字了,按手印也是一樣的。

拿到同意書後,蘇雲小心地舉到烏姑姑眼前:“姑姑,我現在經營一家殯儀館,烏瑾大哥說,你想辦個安靜的葬禮,我現在拿同意書過來,你要是同意,就點點頭,然後按手印,可以嗎?”

烏姑姑瞪著渾濁的雙眼看同意書上稍微放大了一點的字體,忽然說:“筆。”

在場的人和鬼都一愣,顯然都沒想到烏姑姑的想法居然這麼強,一直虛弱的人,可以為了自己簽下火化同意書,硬生生撐住了這口氣。

蘇雲回過神來,直接扶著烏姑姑坐起身,隨後從床頭的病曆本上拿了護士卡在上麵的筆,遞給烏姑姑簽字。

其實烏姑姑手上全是傷,她被關起來的日子裡,為了不讓她有機會逃跑,手骨也全是被打斷過的,但現在,她握著筆,堅定不移地簽下了有些歪歪扭扭的字。

斷過骨的人無法再寫出優美的字體來,而烏姑姑依舊堅持自己寫下自己的名字,像是要證明,她是一個人,一個可以獨立為自己做主的人。

從始至終,烏姑姑都是那個可以毅然決然從車上跳下去的、堅定的女孩子,在她的認知裡,她可以落魄、可以被迫,卻永遠不會妥協。

簽完名,烏姑姑像是終於鬆了口氣一樣,猛地一下就往後倒去,精神頭一下也沒了,如果不是心跳還在,看起來都像是已經走了似的。

蘇雲檢查了一遍同意書,確定沒問題後現場蓋上了自己的私章,證明這份同意書是已經在她這過了明路的,雙方都同意,等烏姑姑死後,會直接送進火葬場。

拿到後同意書,蘇雲伸手摸了摸烏姑姑的脈,許久沒說話,最終歎息一聲,起身對還在發愣的烏瑜說:“烏瑜,我先走了,既然你們決定了要在西城殯儀館辦,那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我就不等烏叔叔過來了。”

“啊?不等了沒關係嗎?”烏瑜勉強找回自己的腦子抓住問題的關鍵。

“沒關係,是姑姑自己坐起來一筆一劃簽的,你是見證家屬,所以這樣就可以了。”蘇雲輕聲說。

第二天中午,烏瑾就通知蘇雲說,烏姑姑走了,很平靜地離開,沒有痛苦,也沒有回光返照,她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在應該換營養液的時間離開。

人死後需要殯儀館這邊出人出車到醫院接屍體,再送回殯儀館入殮,期間可以跟家屬商定葬禮時間,如果不需要葬禮,就入殮後給家屬一個道彆時間,道彆完,屍體就穿戴整齊送去火葬場。

像他們這種行業,秉持的理念永遠是“人無寸縷來,當著錦衣走”,上路的時候,得穿得體體麵麵、乾乾淨淨的,不然到了地府,人家還以為你是無親無故的孤魂野鬼,會欺負你的。

蘇雲作為烏家兩個少爺曾經的朋友,這次她帶了豔鬼、鬼新娘、鬼差阿休和燒火師傅一塊去接烏姑姑的屍身。

一行人穿著殯儀館統一的製服,在手臂上綁了麻布,證明他們是來送葬的,殯儀館許久沒外單,結果這開門正經第一單,就是蘇雲曾經認識的姑姑,鬼員工們都十分嚴肅慎重。

結果到了醫院後,他們發現整個醫院都被包圍了起來,一堆人把醫院圍得水泄不通,根本看不清裡麵到底發生了什麼。

蘇雲從車上下來,看到烏泱泱一堆人,還有警車,疑惑:“這是怎麼了?出人命了?”

圍觀的人都在說話,一時間也聽不清他們在討論什麼,豔鬼自告奮勇地說去打聽,然後遊魚一樣混進了人群裡,大約十分鐘後出來,一臉焦急。

“館長!出事了!”豔鬼臉上又是嫌棄又很焦急,差點被人群絆得摔跤。

蘇雲皺起眉頭伸手扶她:“到底怎麼了?”

豔鬼招呼所有的鬼過來,湊一塊壓低聲音說:“烏女士她不是有個老公嗎?那個老公見她突然不回家,就報警了,然後警察通過監控查到了烏女士是自己走回烏家老宅的,要不是烏先生他們找了這個隱蔽的私人醫院,怕是前幾天就找到這了。”

可偏偏不趕巧,烏姑姑今天剛走,前腳烏瑾通知了蘇雲來接屍體,後腳警察就到了。

蘇雲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那現在,裡麵怎麼說?”

豔鬼揉揉臉:“現在烏女士的丈夫在醫鬨呢,說醫院跟烏先生他們把他老婆給治死了,要醫院和烏先生賠錢,警察現在也頭疼,但醫鬨這個事情,警察辦案也需要流程,這人剛到,烏女士的丈夫就開始躺地上哭,這誰也頂不住啊。”

也是那男人不要臉,他過來一看到這富麗堂皇的私人醫院,頓時反應過來烏姑姑家裡是個有錢人,沒蹭上嶽家他估計都恨死了,所以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撒潑打滾要賠償,反正他是烏姑姑的丈夫,還帶著一兒子,認為自己索要賠償天經地義。

這麼爛的人,光是聽著就令人火大,鬼新娘指甲都冒出來了,她眼睛發紅:“館長,不如讓我——”

“彆衝動,我們先進去。”蘇雲沉靜地將鬼新娘的指甲給按回去,隨後讓鬼員工護著她穿過人群。

很快,他們來到私人醫院前院,此刻一個肥頭大耳胖得仿佛懷了五胞胎的中年男人拉著另外一個同樣胖得看不清五官的年輕人在醫院門口哭,說他老婆命苦啊,回娘家一趟命就沒了。

旁邊的烏先生冷著臉,仿佛在看一個死人,他旁邊站著烏夫人,眼眶通紅,看來已經氣哭過一次了。

烏瑾硬拖著快氣死了的烏瑜沒說話,警方一臉救命的表情在跟醫生護士取證,而醫生護士仿佛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醫鬨的,時不時就翻個白眼。

在一群穿著正常的人當中,忽然穿著黑色漢服出現的蘇雲等人看起來就極其突兀,尤其他們手臂上還綁了麻布,就算是不太懂中式葬禮的人也能看出來,他們是來接屍體的。

蘇雲走到那兩坨肥肉不遠處,她看向一臉崩潰的警察,說:“諸位警察同誌好,我們是烏女士生前請的殯儀館工作人員,請問,我們是否可以按照烏女士生前的意願,送她去火化。”

話音剛落,地上的男人猛地滾起來,他那雙被肥肉擠壓得隻剩一條縫的眼睛死死盯著蘇雲:“火化?你憑什麼帶我老婆去火化?你他媽是誰啊?”

“如果您聽不懂話,可以直接在醫院檢查一下,”蘇雲瞥了他一眼,感覺太辣眼睛了,於是又把視線轉回警察身上,“我有烏女士親手簽下的火化同意書,按照國家的火葬流程,有當事人的同意書,我們可以在家屬告彆後將屍體送去入殮、火化。”

說完,蘇雲將保存好的同意書準備遞給警察。

警察也伸手過來拿,結果剛遞過去,就被男人一把搶走撕爛,男人嚷嚷著:“什麼同意書!是你們假造的!我老婆活得好好的,回來一趟就想死了,你開什麼玩笑呢?同意書?不過是你們治死了人不想擔責任!你們必須賠償!還得公開道歉!”

到手的同意書都被搶了,警察手裡捏著一角同意書,差點沒忍住衝上去對著那張肥肉臉就是一拳,死活被其他戰友給拉住了。

其實警察看到這場景也火大,可胖男人作為死者的丈夫,按照法律來說,他是最親近的親屬,父母孩子都得靠邊。

蘇雲的折扇輕輕在自己手上點了點,輕聲問:“這位先生,您有沒有聽說過,火化之前,如果撕毀了死者親手簽的同意書,就等於是在說,你不同意她轉世投胎,想把她留在身邊,您是這個意思嗎?”

“嗬,你當我嚇大的啊!說點鬼話我就信?我告訴你們,今天你們必須給我個說法!不然,我就去舉報你們謀財害命!老婆!老婆你死得好可憐啊!他們把你治死了,還想送你去燒得一乾二淨!你在地府,要記得跟閻王爺伸冤啊!”男人突然又在地上打滾哭嚎。

圍觀的人都知道這男人肯定就是為了多賺點錢,可對這種無賴毫無辦法,警察在這他都能撒潑,要是不答應,他不知道還要發多少瘋。

蘇雲平靜地點點頭,抬手打了個響指,燒火師傅跟鬼差阿休相當上道地開了他們帶的箱子,然後端到蘇雲手邊,讓她方便拿取。

接著蘇雲小心翼翼地翻出了一個牌位、香爐、香燭紙錢,鬼差阿休合上其中一個箱子擺在男人麵前,男人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連哭都忘記了。

男人勉強瞪大了眼睛看他們:“你們在乾什麼?我告訴你們!你們今天就是請閻王爺來了都沒用,你們醫院就是治死人了!”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著蘇雲等人,想看看他們要乾什麼。

蘇雲將烏姑姑的牌位放在箱子上,又擺上了香爐,拿出火柴點燃香燭,接著豔鬼和鬼新娘在旁邊用雞血和墨汁混了黑色的墨和黃紙毛筆遞給蘇雲。

接過這些東西,蘇雲現場畫了一張符,直接貼到香爐上,頓時整個天色乍暗狂風四起,天空飄過一朵雷雲,電閃雷鳴卻始終沒下雨,圍觀的人都忍不住被嚇得打傘,同時趕緊往附近的屋子裡跑。

隻有院子裡的一群人當事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地上的男人跟他兒子是被嚇傻了,警察跟醫生感覺三觀受到了衝擊,烏家人則是恨不得這雷劈下來直接把這兩惡臭的狗男人給劈死。

蘇雲慢吞吞打了一根新的火柴,又點燃三支香,明明周圍的風大到幾乎能把人吹倒,她手中火柴的火卻一點不受影響,安安穩穩地把三支香給點燃了。

點燃香後,蘇雲甩了甩火柴梗,舉著三支香到男人手邊,笑著說:“來,我把閻王爺跟烏女士都請來了,你不是說要閻王爺給烏女士伸冤嗎?剛才他們在地下沒聽見,現在你可以重複一下你的訴求,彆說我們殯儀館服務不周到啊,有什麼冤屈你大膽說,閻王爺不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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