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桓這日傍晚才去猗蘭殿,手把手陪林熠練字、作畫,勾皴點染間,能幫林熠“看”到庭中海棠,山中杜鵑。
“今天畫點彆的,好不好?”林熠習以為常地半靠著蕭桓,摩挲案上鋪陳開的生紙。
他身上酒氣略重,蕭桓掂了掂桌角的酒壇,應笑我已經見?了底,便知?宮人沒及時看住林熠,讓他喝多了。
蕭桓問他想畫什麼,林熠道:“畫我罷。看不見?,但能憑感覺,知?道你心裡的我是什麼樣了。”
蕭桓想了想,握著林熠的手執筆,方寸雪白間落墨,綢袍輕綴,烏發隨散,清瘦英俊的側臉,安靜筆挺的坐姿,以及眼前蒙著的錦帶。
林熠靜了片刻,在?他臂彎環繞內轉身,問道:“我……想知?道你長?相。”
蕭桓牽起他的手,讓他一點一點觸摸自?己?的臉,從眉到鼻梁,從顴骨到唇,無比仔細。
林熠敏銳地在?他眼尾停留了一下:“這裡有顆痣?”
蕭桓點點頭,林熠彎眼笑道:“想來是很好看的。”
林熠瘦削蒼白的臉近在?眼前,黑色錦帶遮蔽雙目,係入鬢間,笑容俊朗。
“你每天陪我……不耽誤事麼?”林熠問。
蕭桓有些奇怪,問他怎麼忽然又這樣想。
“沒什麼。”林熠笑笑道,又撫了撫蕭桓眼尾的小痣。
君臣?
蕭桓看著他,再?次問自?己?。
他與林熠未有一日真正做過君臣,也?從沒把林熠當?做過臣子。
從第一天相遇,對?他而言這個人就隻是林熠。
林熠要放下手時,蕭桓握住他的腕,低頭在?他指背輕輕親了一下,兩人彼此離得很近,林熠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呼吸亂了一下,又很快平複。
兩人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林熠更?衣,蕭桓上前幫他把墨玉發冠解下。
“陛下。”林熠道,“早些歇息。”
蕭桓有些意外,但他知?道林熠聰明,心思細膩,猜出?他身份也?未必不可?能。
他握住林熠的手,問他何時得知?的。
林熠道:“陛下心細,沒讓臣碰到過奏折,但文書
?禦用的澄紋紙清香特殊,臣便是這麼猜的。”
他一開始是猜不透蕭桓用意,這麼多日子裝作不知?,未敢輕舉妄動,怕連累賀西橫和昭武軍,於是順著配合。
後來呢,或許是騙自?己?罷,隻要不說破,兩人就始終能好好相處,他也?不用恭謹地避開身邊唯一的光。
靜默半晌,林熠轉過身,憑著記憶距離往床邊走去,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發醉,身子有些晃晃悠悠,道:“微臣自?認沒有安邦定國的能耐,也?沒有禍國的本事,想來前朝聲討我的人不在?少數,不願耽誤陛下英名,更?不願陛下為難,這些時日承蒙聖恩照拂,陛下何時考慮好了,臣便出?宮去。”
蕭桓臉色很不好看,眉頭蹙起,心裡一股無名怒火,上前拽住林熠清瘦的腕沉聲道:“你就是這麼看待孤的?孤何時說過為難?究竟你是哪裡不願,還是真的為孤考慮!”
可?林熠聽不到他的聲音,手腕被蕭桓攥得有些疼,血色淡薄的唇微微動了動,神情平靜,下巴輕輕抬起,隻道:“陛下有何吩咐?”
蕭桓目光沉沉地看了他片刻,天天當?作玉瓷一般捧在?手心裡照顧的人,實在?不忍發什麼火,歎了口氣,心頭種種不悅都壓下去,在?他掌心寫道,出?宮的事以後再?說。
蕭桓沒有對?他解釋什麼,林熠感覺到蕭桓離開,屋內還有他身上的清淺氣息,歎夢終究醒了,他餘下的日子也?留不住什麼貪念。
蕭桓出?了猗蘭殿,夜棠在?外等?候,蕭桓心裡壓著一團怒氣,止步問道:“今日有什麼人來找他?”
夜棠疑惑:“猗蘭殿一直守備極嚴,不相關的人根本進不來……”
又喚來值守的宮人問,宮人仔細回憶,道:“下午有個眼生的侍從在?侯爺身邊,但侯爺沒說什麼,也?就沒多問。”
蕭桓神色一沉,看了夜棠一眼,夜棠立即會?意,一禮道:“這就去查。”
次日下了早朝,蕭桓讓戶部尚書?單獨留下。
胡尚書?年近五十,禦書?房裡站得恭敬:“陛下有何吩咐?”
蕭桓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淡淡道:“愛卿家中有一女,曾名動金陵。”
胡尚書?一喜
,強自?鎮定,謙虛道:“外頭大約是這麼說。”
胡尚書?這人沒多大才能,靠著從前太後族中親緣爬到這個位置,眼下朝中萬事方興,動亂之中人才流失,他這樣的臣子才能暫時穩坐。
“不少人豔羨愛卿有此福分?,從前太後一族的親故也?曾跟孤提起過,甚至私下裡說,胡大人的愛女,堪稱後位的不二人選。”蕭桓道。
胡尚書?有點忐忑了,蕭桓一貫不提這些,但他又不禁飄飄然:“臣惶恐,阿玉確實是個好孩子。”
蕭桓:“既然如此,胡大人為了愛女著想,也?該愛惜羽毛。”
胡尚書?臉色一白,有些僵:“陛下……這是何意?”
蕭桓一身王服,麵如冠玉,眼睛微垂,神情卻冷,道:“帶上來。”
那名私下去找林熠的侍從被人拖上來,渾身的血,氣息奄奄,顫抖不止,伏在?地上,抬起沾了血的眼皮,看見?胡尚書?便爬過去:“老爺,老爺救我!”
胡尚書?退了幾步,蕭桓一抬手,禁衛將那侍從拎起來,侍從驚慌崩潰,立即條件反射地重複供詞:“老爺……老爺吩咐,讓小的到侯爺跟前去傳個話,叫侯爺莫要再?……”
蕭桓起身,深邃的眼愈發陰沉:“莫要再?什麼!”
侍從滿臉血淚,抽噎道:“叫侯爺莫要再?不顧大局,耽誤陛下充實後宮,該儘早離開陛下身邊……”
蕭桓心裡簡直如橫了根利刺,他嗬護之至的人竟在?一個小侍從麵前受了委屈。
胡尚書?臉色有白轉黑再?轉綠,最後渾身戰栗,道:“陛下……”
蕭桓一雙桃花眼清寒無比:“愛卿有膽有謀,敢往丹霄宮派人,鑽了空子往猗蘭殿去,就這麼想把女兒嫁給孤?”
胡尚書?自?知?狡辯無用,撲通一聲跪下,涕淚橫流:“陛下,臣是為了大燕社稷!那烈鈞侯禍亂朝綱、魅惑君上……”
蕭桓居高臨下俯視著,聲音冰冷:“你也?配詆毀他?”
作者有話要說:林熠:爭寵?不存在的,小爺隻需要被寵,不需要爭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