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1 / 2)

隊支部紅磚大院,曲守成大手一揮,喊人敲了鑼鼓,召集生產隊全部人員開會。

這是集體商量大事的動靜。曲大山早早搬了一長凳,占到了最前排的位置,趁著人還少,秦衛紅連忙抱著一歲大的妞妞落座,蒙羔則是緊挨著曲大山坐下來。

隨著天色漸漸擦黑,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多了。

“大家靜一靜啊,聽我說!”

曲守成站在上頭,晃了晃他從縣裡拿回來的指示文件,嚴肅道:“咱長話短說,這次開會就是商量兩件事。第一件,交公糧,全公社十二個大隊,彆的大隊都交上千斤上萬斤,咱們曲南溝生產大隊怎麼交?真當最後一名啊?”

涉及到糧食,幾乎沒有人坐的住。這年月,鄉下和城裡不一樣,城裡人吃商品糧,月月都有定額糧食領,無論如何都有一口飯吃,可是鄉下就不一樣了。

鄉下的人要指著老天爺賞飯吃!

按照往年的習慣,秋收過後,先是統一交完了公糧,剩下的才是隊裡集體的。到了年底,一家一戶能分多少糧,不僅看工分,還要看隊裡剩下了多少糧。

有人急道:“大隊長,往年怎麼交,今年就怎麼交!”

“就是,今年的收成本來就差,交那麼多,咱隊裡還能活嗎?”

“不交了不交了。”

眼瞅著造反的人越來越多,曲守成咳咳兩聲,站出來道:“公糧是必須交的,不過嘛,既然大家都這麼想,那就——往年怎麼交,今年還是怎麼交?”

“就這麼定了!”

“我讚同。”

“我也投一票。”

蒙羔左看右看,附和著嗯嗯點頭,同樣高高舉起了自己的手。

曲守成粗略一掃,好家夥,全是舉手投讚成票的,幸好隊裡的人都不傻,沒跟著外麵的人瞎起哄。

交公糧的事定了下來,曲守城顧不上高興,醜話說在前頭,“我和大夥兒說清楚啊,今年咱們大隊交公糧肯定要排倒數第一了,其他的大隊怎麼交咱不管,你們彆在外頭受了一肚子的氣,轉過頭又要說補交公糧的事了。”

“大隊長,誰要爭麵子,就讓他拿自己的糧交上去,彆把俺家該分的糧霍霍了。”有婦女沒好氣道。

這話一出,不少人紛紛附和,曲守成樂得接受這個結果。接下來就是商量第二件事了——要不要吃大鍋飯,辦食堂。

“去年公社就開始搞大鍋飯了,咱們曲南溝沒跟著折騰,今年公社下來指標了,必須搞。不僅要吃大鍋飯,還要吃好——”

曲守成還沒說完,就有人高興道:“隊長,咱也能吃大鍋飯啊?”

全公社十二個大隊,隻有曲南溝和相鄰的那兩個大隊沒搞大鍋飯,其他大隊早早辦起了食堂,集體吃飯,想吃多少吃多少,放開肚皮吃飽飯,那日子過得彆提多舒服了。

人家那食堂,牆上都貼著標語:“吃飯不花錢,努力搞生產。”

事實上生產有沒有搞上去不知道,但去年冬天,那些吃大鍋飯的生產隊著實餓了一頓又一頓,聽說是倉庫裡的糧食早就霍霍光了,隻能撿著往年的陳糧摳摳搜搜填肚子。

就這,還有人羨慕吃大鍋飯的???

曲守成抬頭瞅了一眼,果然,說話的那小夥是曲南溝出了名的光褲.襠。

所謂光褲.襠,就是家裡窮得叮當響,吃了上頓沒下頓,偏生又好吃懶做,下地賺工分都要拖拖拉拉,一年到頭不餓死就是燒高香了。

一個生產大隊,總要有那麼一兩個懶貨敗類。

大隊長曲守成看的眼疼,轉頭去看前排的曲大山,嗯,這個就是很好很能乾的年輕後生,還有旁邊的小蒙羔,勤勞又吃苦,小小年紀就知道給自己掙工分了。

曲守成歎口氣:“還是那句話,投票決定啊——想吃大鍋飯的、讚同辦食堂的,舉手!”

話音落下,陸陸續續的,有人舉起了手,大多都是自家家裡人口多的,盼著吃大鍋飯,能敞開肚皮吃飽飯呢。

蒙羔皺起了眉頭,站起來數了數,發現舉手的人還挺多。

難道真要大辦食堂嗎?他年紀小,說不上話,隻能盼著曲老頭開口。

仗著個頭矮,蒙羔一溜煙就跑到了曲老頭身邊,在他耳邊小聲道:“三叔爺爺,能不能分成兩撥人,想吃大鍋飯的去食堂吃飯,不想吃大鍋飯的就在家裡自己開夥?”

“不成的。”曲老頭摸摸他腦袋,嗓音低不可聞,“你還小,不知道人心險惡。咱們都是一個大隊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分不開的,哪能看著其他人餓死?”

倘若真要分成兩撥人,一撥人吃大鍋飯,另一撥自己開夥。在食堂吃飯的人目光短淺,隻顧著敞開肚皮隨便吃,當有一天,他們的糧倉霍霍光了,會發生什麼?

這其中的道理,或許蒙羔一時半會還想不到,但大隊長曲守成是想到了的。

他無奈道:“辦食堂也行,公社下了指標,必須辦。但咱們不能像其他大隊那麼辦,吃飯要定時定量,由不得你們隨便吃——”

“憑什麼啊?”有人跳出來鬨意見,“大隊長,彆的大隊都能敞開肚皮吃飽飯呢!”

“那彆的大隊沒糧吃有一頓沒一頓餓肚子的時候你就沒看見?”

曲守成發飆了,“王有金!真當我不知道你們想什麼呢,不就是想占便宜嗎?你問問其他人讓不讓你占便宜?彆人辛辛苦苦賺了一年的糧,你一年到頭就賺那幾個歪瓜爛棗,你好意思敞開肚皮隨便吃嗎?”

“我說了!辦食堂就好好辦,明天我讓會計列個大鍋飯章程,一律按工分算,該加饅頭的加饅頭,不賺工分的就吃家常飯,想吃流水席的夢裡吃去!”

“……”

院子裡一片寂靜,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沒人敢冒頭說話。

大隊長曲守成是個好脾氣的,極少發火,他是退伍兵轉業,聽說當兵的時候立了不少功,所以一回到曲南溝,上頭就讓他接了大隊長的職位。

如今曲守成發了火,沒人說話,隻能讓曲老頭站出來打圓場,“照我說,就這麼辦。糧倉裡有多少糧,大家都清楚,真要敞開了肚皮隨便吃,你們想想能吃多久?”

“目光放長遠一點!”

無論如何,不管背地裡有多少交鋒,頂著多少的壓力,曲南溝生產大隊的食堂,終究還是按照大隊長的想法辦起來了。

有了食堂,蒙羔就開始每天早早起床去排隊打飯吃了。

早飯吃的很簡單,地瓜粥或者糙米稀飯、菜窩窩頭、蘿卜泡菜或其他涼拌鹹菜。農村裡都是這麼吃早飯的,有人鬨意見也沒用,大隊長說了,愛吃吃,不愛吃滾蛋。

也有人不服氣,偷偷告上了公社,公社轉頭就派了人下來視察。

曲守成笑嗬嗬地迎接,再笑嗬嗬地把人送回去。原因無他,食堂他辦了,早飯下午飯都按時按點供應了,雖然吃不飽,但也餓不到哪兒去。

真要敞開了肚皮吃飯,那簡單,公社給糧就行。

曲南溝的糧倉經不起霍霍啊!公社的領導一聽,哽了半晌。

彆看公社下麵有十二個生產大隊,這年頭,公社也窮的叮當響。這兩年雨水少,地裡的收成差,又倒黴地趕上了爭放“衛星田”,大夥兒的日子都不好過。

直到饑荒漸漸蔓延的時候,所有人都開始回過神了!

蒙羔感到很欣慰,雖然大家吃不飽,但至少頓頓都能吃到一碗稀飯,相比外麵的其他大隊,實在是幸運多了。

冬去春來,草長鶯飛。這一年蒙羔九歲。

九歲的小少年長得不高不矮,皮膚白的像雪,眼眸清澈。

隻見他抱著兩歲大的小妞妞,出來在村裡晃悠,一手拿著撥浪鼓,一手拿著竹蜻蜓,“妞妞乖,叫哥哥。”

曲小妞笑得露出兩顆門牙,“鍋……鍋鍋。”

蒙羔糾正:“是哥哥,不是鍋鍋!”

“鍋鍋。”

“哥哥。”

“鍋鍋。”

“……”蒙羔放棄了,左右看看,盛夏的陽光濃烈似火,曬得小丫頭臉皮漸漸發紅。他給曲小妞帶上草帽,然後熟練地張開了胳膊抱起小胖妞,回家煮綠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