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麼大的一件事，難免要透漏一些風聲。
曲老頭和周崇原一個想法，都盤算著把賣羊的那筆錢儘快用了，隻要錢花光了，即便有人發覺不對勁，都得把嘴巴閉嚴實了。
總之有曲老頭在，這件事輪不到周崇原督促。
看著驢車漸漸走遠，蒙羔仿佛徹底放下了一件心事，高興地抱緊了周崇原的腿感激道：“謝謝你，周崇原。”
“謝什麼？”
“謝謝你幫我保護羊媽媽。”
“你已經謝過了。”周崇原蹲下身，看見他一臉開心的表情，“小涼糕，那些羊對你很重要，是不是？”
蒙羔重重點頭。
那如果……想到上一世，周崇原悶聲不語。
倘若沒有他出現，那撫養了蒙羔的羊媽媽，是不是當真被人宰了吃？
蒙羔是不是親眼看見了那一幕？他該有多傷心？
他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小蒙羔，恍然覺得，他疼蒙羔的那八年，似乎並沒有任何意義。
他從來不曾了解蒙羔的過去。
他們之間，除了周崇原的一廂情願，還剩下什麼？
周崇原不願深想，閉了閉眼，冷靜道：“我帶你去公安局，給你辦戶口。”
“哦。”
遷戶的手續並不複雜，有周崇原出示的各項證明，不過半小時，蒙羔的名字便寫進了江家的戶口本。
江望親眼看見自家的戶口本時，下意識捂臉道：“我爸要知道我背著他偷偷乾了這麼一件大事，他得抽死我！”
周崇原麵不改色：“這戶口本一直在你手裡押著，你不說我不說，你爸怎麼會知道自己家多了一個兒子？”
“……不是，那總不能一直瞞著吧？”
“能瞞多久瞞多久，”周崇原眼神低沉，“我走的路有千難萬險，他現在還小，我不想他太早被京都那邊注意到。若是我爸那裡……”
江望嚇得一哆嗦，“你家老爺子生氣，該不會也衝著我來吧？”
“不會，他要發脾氣也是衝我來，我隻怕那時抽不開身。江望，你得幫我護好他。”
“知道了，這還用你說？”
於是，蒙羔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進了江家的戶口本，又跟著周崇原同吃同住了。
當天晚上，為了慶祝蒙羔的遷戶之喜，江望攛掇著一起出去開小灶。
這年頭不許私下買賣，但總有膽子大的，趁著夜深人靜時候，偷偷在巷子裡擺著小推車，賣各式各樣的吃食。
江望早就混熟了礦區附近的街街道道，熟門熟路找到一個小攤販，買了兩個驢肉夾饃。
蒙羔不吃肉，看到他們兩個當著自己的麵毫不顧忌大口吃肉，一邊白了臉，一邊捂緊了鼻子站在周崇原後頭瑟瑟發抖。
周崇原瞥他一眼，淡定地給他買了土豆片夾饃。
拿到了香噴噴的夾饃，蒙羔眼睛發亮，一時顧不上害怕，默默轉過了身子，埋頭喜滋滋吃著自己的香辣土豆片。
香香辣辣的土豆片，切得極薄，上麵刷了一層秘製醬料，咬一口又麻又辣。
蒙羔著實喜歡這種新鮮的口味。
三人躲到避風的角落一起開吃，周崇原拿著驢肉燒餅，看著蒙羔問：“你當真不吃肉？這不是羊肉，是驢肉。”
蒙羔全身上下齊齊抗拒，腦袋搖得像波浪鼓：“我不吃。”
“要不然你嘗一口，就一口。小涼糕，你還小，沒必要把自己拘得這麼緊。”
“我不吃。”蒙羔避開他，怕得甚至躲到了江望那邊。
見他神情惶恐，江望把人護在後頭，幫腔道：“不吃就不吃嘛，興許是吃不慣這些肉。下次你拎一條新鮮的草魚回來，我給他烤魚，烤魚他總吃吧？”
周崇原不說話。
蒙羔膽怯地冒出腦袋：“我也不吃魚。”
江望：“……”
知道他完全不吃肉，江望都驚了，“不是，你真把自己當一隻吃草的小羊了？”
蒙羔看看他們，垂著卷毛腦袋不應聲，因為他就是一隻真正的小羊羔呀。
好在周崇原從頭到尾沒再說什麼，不止如此，仿佛安撫蒙羔一樣，又給他買了一碗剛出鍋熱氣騰騰的雞蛋羹，上麵飄著幾滴香油，看著便食欲大開。
雞蛋羹，蒙羔是肯吃的！
不得不說，周崇原在哄羊羔崽子這件事上，已經磨練出了無數經驗。
吃完了雞蛋羹，回去的路上，蒙羔又被周崇原背了起來。
吃飽喝足的小羊羔懶洋洋地伏在周崇原肩上，歪著腦袋去看漆黑路上影影綽綽的光影。
四周很安靜，遠處偶爾會傳來一兩聲疑似雪落的動靜。
蒙羔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忽然出聲道：“我現在好開心。”
周崇原：“以後會更開心。”
雖然周崇原總是嚇唬人，但蒙羔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善意，忍不住問：“周崇原，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呢？”
“……大概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他這話聽起來很遙遠，虛無縹緲。人類可能不會想太多，但蒙羔卻是隱約知道，這世上是有輪回的。
不是每一個人類都可以無儘輪回，有的人隻能活一次，有的人生生世世輪回。
蒙羔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知曉這些，興許是大妖生來就該知道這些東西。
這一晚，懷著輕鬆舒暢的心情，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還是那個場景，灰蒙蒙的街道，低矮的城牆，牆上用紅色油漆寫了一句口號：“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蒙羔隻瞄了一眼，幾乎第一反應想起自己在羊圈裡發燒的那個夜晚。
這是同一個夢。
意識到這一點，他心臟砰砰直跳，連忙奔到了記憶中那家西式蛋糕店。
一到那兒，他遠遠看見店門口出來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那人身量極高，肩寬腿長，瞧著應當有一米九。
蒙羔眼眶止不住濕潤，下意識追上去，“你等等我，等等我呀。”
兩人距離太遠，蒙羔一時半會追不上他，看到他越走越遠，急得哭道：“李同洲！你等等我呀！”
這一哭，蒙羔嚇得徹底驚醒了。
他驚慌失措睜開眼，想起夢裡喊的那名字——李、李同洲？
這是誰？他認識這個人嗎？
蒙羔腦袋空空，想不起任何過往的記憶。
他懵懵地捂住自己的心臟，忽聽耳邊傳來一道聲音，周崇原攥緊他手腕，“你在喊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