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夕苑凝眸望去,稚嫩柔和的眉眼頓時被笑意點亮,那一瞬,她可與光爭豔。來人就是陳夕苑口中的烈馬,徐家二少爺徐璟亦。他除了野名在外,也是西地出了名的妹控。一年到頭,回家的次數雖然少,但每回歸家他都會給妹妹帶回諸多稀奇玩意,其中不乏貴重的,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弄的又哪來的錢。
家裡人幾次問及,他隻會信誓旦旦地保證這些東西絕對乾淨,其他的一個字不肯多說。如此這般,除了由著他去還能如何?說到底是自家孩子,他什麼脾性長輩們是知曉的。貪玩性子野,但底線明晰,荒唐事兒他定是不會乾的。
因為這份明目張膽的偏愛,陳夕苑同徐璟亦最是親近,有什麼好東西,都記得要留一份給二哥。
“二哥。” 徐夕苑聽到呼喚,當即歡喜地應了聲。腳步卻是緩了下來,等待著徐璟亦在她麵前停駐。雖說二哥哥從未撞到過她,但每回看他這麼衝過來,她都免不了心驚肉跳。
那廂,徐璟亦對妹妹的想法一無所知,速度催發到了極致,須臾之間,人已經停在了她的麵前。他又喚了她一聲,“小妹。”
緊接著一番仔細打量,“好似又高了些?越發的好看了。”
陳夕苑仰頭迎上他的視線,“二哥好似也高了些?但是黑了,跟團黑炭似的。”
他們身後,侍衛和兩個婢子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徐璟亦冷冷睇向他們,笑聲頓時斂滅。
“真有那麼黑?” 目光回撤時,他問陳夕苑。
陳夕苑小幅度頷首,“明兒我給你送些防曬的藥膏過來,但藥膏也不能完全避開日曬,你自個兒也拿草帽遮遮。”
“這曬黑是小,萬一生了癌瘡可就不好了。”
徐璟亦心中一驚,“有沒有那麼嚴重?”
陳夕苑:“自然是有的,要不要我拿醫書給你瞧瞧?就那本《醫宗金鑒》.....”
這回話未完,就給徐璟亦打斷,“不用不用,妹妹說是便是,日後哥哥定是注意些。”
陳夕苑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也不再糾纏這茬了,“二哥這次準備在家中待多久?”
徐璟亦回說:“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這答複,真正讓陳夕苑詫異,“怎地?”
徐璟亦:“哥哥想去參軍。”
停頓片刻,又道,“幼時,就有這個想法了。”
話音落全,又過了會兒,陳夕苑方從怔愣中清醒過來,她於徐璟亦藏了些期待的目光中,朝他翹起了大拇指,“二哥,真英雄。”
“隻是......”
“妹妹可是想問二哥為何有此想法?”
“嗯。”
“瀧若以軍/功為尊,我徐家再富為國為民做再多,名望都還是不如那些軍/功世家。”
這般情勢下,若有朝一日姑父重回帝都、君臨天下,他必定會再立後會有其他孩子。到那時候,小妹在內廷的處境該有多尷尬艱難。
隻是想,他就心似火燒。
如此這般,他怎能再虛度光陰,他要在可能傷害小妹的一切發生前成長起來成為她最強的仰仗。但這些,不便向她道明,至少此時此刻是這樣。
眼下,他胡亂地縐:“憑什麼?有朝一日,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徐家不止會經商。”
“小妹你信不信,二哥以後能成為帝國第一武將。”
陳夕苑看哥哥正在興頭上,自是舍不得掃他的興,笑著回說,“信,徐家二郎以後定能成為名震天下的戰神。”
聽了這話,徐璟亦頓時心滿意足。
這茬就此接過,他才記起問,“怎地這個時候來了?”
陳夕苑:“今晨做了些春花糍,趁著新鮮送過來給外祖和大家嘗嘗。”
話音還未落全,嬌嬌人兒就見自家二哥的目光一轉,將那兩個食盒牢牢鎖住,“可是這個?這盒子恁彆致了。”
大掌撫上盒麵,“上麵的圖案你畫的?”
雖是詢問,心裡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他的這個妹妹,心靈手巧,最擅作畫與烹茶做點心,是他們徐家活得最雅致的人兒了。
陳夕苑:“二哥呆會兒定是要嘗嘗。”
徐璟亦聞言,忽地咧嘴笑,露出那一口牙,白淨眩目。
“那是自然。”
說話間,竟是出手奪過了二婢手中的兩個食盒。他的速度快得驚人,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已帶著那兩個食盒跑老遠了。
“......” 陳夕苑緩了緩才尋回言語的能力,衝著徐璟亦,“二哥,你又想獨食。”
篤定的一句,透著無可奈何。
徐璟亦回頭瞧了她一眼,“是又如何?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還不是把我的那份吃了。”
陳夕苑被他的歪理氣笑了,除了笑也沒彆的法子了。到了今時今日,整個徐府,怕是沒人能捉住這匹野馬了。
兩盒春花糍被奪走後,陳夕苑隻能兩手空空去見外祖和舅母。
舅母柳氏是個大氣柔和的主兒,憐陳夕苑自幼失了母親,待她比兩個兒子還要寵溺細致。
一聽到侍衛稟郡主過來來,趕忙過來老爺子這邊。
如今瞧見嬌嬌人兒便再坐不住了,先於所有人一步迎了上去,“郡主......” 正想行禮,給陳夕苑阻攔了。
嬌嬌人兒眉眼含笑,撒嬌道,“舅母再這般多禮,以後夕夕便不來了。”
柳氏聽完,怔了一瞬,歇了行禮的心思。
她拿手拍了陳夕苑一下,“皮孩子,就會用這話嚇舅母。”
陳夕苑:“那還不是怨舅母。”
柳氏:“是是是,都是舅母的錯。”
寒暄了幾句,兩人相偕走向了老太爺徐弘書。老人家著了身藏青色的套裝,眉眼深邃柔和,縱橫捭闔西地多年,現如今卸下一切,樂享天倫鋒芒儘斂。
“外祖。”
近了徐弘書,陳夕苑盈盈行禮。
徐弘書滿眼寵溺,朝她招手,“夕夕走近些,讓外祖瞧瞧。最近可有好好用膳?愛讀書是好事,但這度一定要控好,切莫貪多傷了眼。”
也隻有麵對嬌嬌人兒,徐弘書才會如此話多,仿佛怎麼叮囑都不夠。這一點,陳夕苑自是知道的,也從未覺得煩悶。
“祖父次次都念,夕夕自是記住了。”
應答間,乖順地走近徐弘書,任他老人家細致打量。
“一日三餐,一頓不少。燃了燈,便不再讀書了。”
“外祖要是不信,可以去問我爹爹。”
徐弘書看嬌嬌人兒這身子骨是單薄了些,但那氣色還是不錯的,當下就安了心。
“你爹?”
“他好嗎?怎地今日沒來?”
“今兒是夕夕臨時起意早起做了些春花糍,想送過來給外祖和舅母嘗嘗,沒事先同爹爹說道,他又剛好有事兒在身,這才沒能來。”
“不過爹爹有托夕夕捎話,過幾日,他帶新茶過來同您飲茶論典。”
徐弘書聞言十分受落,低低笑了聲,“春花糍在哪兒,祖父嘗嘗。”
話裡透著濃濃期待。
他家嬌嬌做的點心,不是他吹牛,整個西地的廚子加起來都不及。
舅母柳氏叫了身旁的婢子,“莘兒,去我房裡拿些......”
陳夕苑將外祖和舅母的急切看在眼裡,不禁輕笑出聲。
柳氏頓時斂了聲兒,望向嬌嬌人兒,“夕夕笑甚?”
陳夕苑:“回舅母,今兒這春花糍怕是吃不成了。”
柳氏:“怎地?”
話音方落,柳氏就自個兒悟到了,氣極而笑,“這混賬東西,就是欠收拾。”
......
沒想到,徐璟亦還剩了點良心。獨食了一盒,將另外一盒還了回來。徐府被他鬨得雞飛狗跳後,又歸於靜謐和樂。
老太爺很是喜歡這春花糍,喚了陳夕苑隔些時日再做一次,還同她討論用什麼花。
陳夕苑乖順應下。
每回來到外祖家,離開都是不容易的,這一日也是,鬨至晡時,馬車被外祖舅母哥哥贈的禮品塞滿,陳夕苑才踏上歸途。
回到家中,她立於花園的一麵牆壁前,細細地聽那頭的動靜。
靜得似給仙人施了凝固咒。
哥哥,他還沒有回來。
今兒,他又乾什麼去了?晨早她的心神不寧可是因他而生的?
盈盈春陽中,陳夕苑的思緒飄遠,回到了過往的某一個節點.....
那時陳夕苑才七八歲的年紀,母親徐錦歌剛去,陳元初經不住打擊,長久被傷痛困縛,存了想將照顧好她的心,卻是有心無力。
而嬌嬌人兒為了讓爹爹安心,佯裝堅強萬分懂事。
可到底隻是個孩子,能力是有限的。有一日她終於扛不住了,天還未亮,撇去了所有人,獨自一人來到了花園深處,躲在母親經常推著她晃的秋千架後壓抑哭泣。
她想著,偷偷哭完她就重新變得堅強,以後也再不哭了。
沒人知曉,也不會打擾到誰。
沒想到,才哭了一小會兒,身後的牆壁被人捶響,“哭什麼,吵我練功了。”
陳夕苑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跳,眼淚似都給驚著了,沒再往下落。也僅限於此了,她不願說話,蜷縮成一團,藏於秋千架後。
她以為隻要她不再出聲,這事兒就過了,但結果並不是這樣。片刻靜滯後,又有動靜傳來,她下意識去瞧。
“......”
隔壁那顧家小哥哥不知怎麼爬上高牆的,此刻正坐於高處,麵對著她。天將明未明,他一身桀驁難馴是那樣的明晰,
“吵我練功,難道不用道歉?”
小人兒都驚呆了。
她在自家院子裡哭,而且她無比確定,哭聲並不大。這都要道歉?顧家小哥哥會不會太霸道了些?
但最後,她還是道了歉,還被他訛了兩碟鬆茸水晶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