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楚家是犯了事兒,相乾人等都受到了重罰。但罪過終有贖儘的一天,說不定哪一天帝王就說算了。那尊貴的女子重回中宮,那她的家族她的孩子也將重登榮耀巔峰。這般情勢下,但凡對那高聳王座有點想法的人,誰不想在嫡長翻盤前將這股勢力徹底抹殺。
這股勢力的核心細說有二,一是冷宮中的惠初皇後,二就是這位被貶西地的廢太子。宮中,諸勢力頂多是讓惠初皇後遭點罪,想殺她,帝王不會允潛在暗處的楚家勢力不會允。
如此這般,廢太子成了相對而言較容易攻擊的點。眼下,想穿透過由劍聖為首的高手組成的防護線除掉他,確實不容易。但抹去他在西地多年的經營,比如顧家和他的產業群【長汀】,又比如以徐家為首的諸豪賈世家對他的支持.....籌謀一番,還是有機會達成的。
這也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一為試探廢太子的底線,二為四皇子觸及西地做鋪墊。
“他不快活了,其他人才會快活呐。”
“昭臨兄確實喝多了,這般淺顯的道理你怎麼會不懂呢?”
聲音低微,又經琴音乾擾,始終囿於這一片。再加之說得簡略懸浮,在微醺的劉賓白眼裡,就是個拉攏人的手段。出了這個雅間,將被徹底抹去,仿佛沒有存在過一般。
不想,有黑衣人踏著音律而來,無聲而迅猛。等眾人意識到,白日裡能折出光的劍尖精準地挨著劉賓白的頸動脈。
一眾人頓時屏住呼吸,“顧三.....少。”
劉賓白的酒意也是一秒散儘了,他右手的食指若有似無地蜷了下,“三.....少,有.....話咱們可以好好說。”
話是這般說,他心知自己這趟凶多吉少了。顧三現在能出現在這裡,那派去殺他的陵山四傑估計已儘數被斬殺。依著他錙銖必較的性子,隻斬殺那四人怕是難消他心頭恨意。隻是人本能求生,再難也想拓出條生路。
他的身旁,顧紹卿玉一般的麵龐折出冷光:“四皇子為何殺我?”
劉賓白的身體微不可見地顫抖著,這個當口,不敢不說實話,“太過出挑,若不能為我所用,那就是心腹大患,應儘早除之。”
聞言,顧紹卿清淺勾唇,邪氣得很,
“如此這般,那你們就是我的仇敵了。”
“我的仇敵,就不要活了吧?”
低冷囈語中,灼人眼的冷光刺入劉賓白的頸間動脈,徑自深入,沒有一絲仁慈。
“顧三,你......”
“殺人了殺人了。”
聲浪湧起,尖銳似利刃一寸寸掃蕩,雅間外守候的護衛察覺到異動衝了進來。顧紹卿當即撤走了劍,將劉賓白推向他們。
破窗而出之前,他向著人群,“回去告訴四皇子,想殺我,得找些像樣的殺手來。”
“下次,彆讓我太失望。”
在這一日,人們見識到了劍聖高徒除了劍術以外的實力。他的輕功極為驚人,行進間,隻見虛影與風,以及似冰叩雪氤氳出的聲聲冷,
“四皇子今日派人狙殺我顧三。”
“不還擊,枉為男兒,我顧家威嚴何在。”
街上的行人因此番異動駐足,有人望向顧紹卿破開的那扇窗,有人開始議論......
“這皇家,開始忌憚顧家軍功了嗎?”
“有這種可能。”
“有沒有可能是顧三郎搞錯了,殺他抵什麼用?要殺也是殺顧家兩位少將軍。”
“若不是鐵板釘釘,顧家三郎敢這麼喊出來?”
“張兄所言甚是。顧三郎劍聖高徒,又是顧將軍親侄子,若隻為敲打顧家,那他是最好的人選,分量也夠。”
......
野芙蓉第五層,玄昌小殿下蕭弘玄花了平時的三倍價錢“請走”了原本的客人,占據了整整一層。
美人在正廳舞,梔香浮動,舞能傾城,可他的心思不在這裡。
顧紹卿破窗而出那一瞬,他深邃的黑眸驟然亮起,“唉!”
他在喚顧紹卿,但很顯然,注定是得不到任何回應的。
蕭弘玄隻能看向王聖英:“他是顧三郎?廢太子的人?”
王聖英簡單解釋:“顧三郎師從劍聖,劍聖是廢太子這邊的。”
蕭弘玄聽明白了,隨後默了數息,“輕功不錯,就是人不太好處。”
這一句,音量是越來越弱的,到了末處,幾乎微不可聞。
王聖英沒聽清,“殿下說甚?”
蕭弘玄定神:“我在想這顧三殺了皇子的人,他會不會挨罰?”
蕭弘玄從來也不是什麼熱心腸,今日也不知怎地,竟擔心起一個陌生人的境況。不過他這人向來隨性,隨心所欲,非必要絕不細思。
富庶強盛的玄昌也給了他這個底氣。
王聖英:“這個屬下不知,要看廢太子四皇子和顧家三方的博弈。”
停頓須臾,王聖英又道,“這顧家三郎是個手段邪乎的主兒,我想瀧若四皇子怕是死也想不到他會將狙殺之事兒鬨到明麵上。”
蕭弘玄聽完,嘴角微微上翹,勾勒出幾分興味,
“有趣。”
心裡還在暗忖,“顧家三郎是嗎?本殿倒想看看你鬨出這麼大風波要如何收尾。”
......
顧紹卿對自己掀起的波浪完全沒興趣,和尋常一般,他走後就再不會回頭看。
速度催發到了極致,他離自己的小院越來越近。
他的這小院,有前後兩個門,前門臨街,後門冷僻。他喜歡清淨,慣愛走後門。隻是今日,他注定得不到這份清淨了。
離他的小院還有段距離,一抹淡綠色的纖柔身影便映入了他的眼底。瀧若獨一份的矜貴,財富和權勢,她一個人占齊了。
此刻小姑娘手中拎著一個食盒,許是等得無趣了。她正低著頭,踩著腳下細碎的石子解悶。動作間,裙紗擺蕩,似薄雲在浮動。
他的速度慢了下來,朝她而去的這一程,他勻速慢行。連他自己都不知曉,他為什麼要怎麼做。是怕衝撞了嬌嬌人兒,還是想她眼中映出的他不是那麼乖戾?
自是沒有答案的。
顧紹卿也不願再細想,雲端月帝國嬌香,和他沒關係,他亦無意招惹。
然而,他慢了下來的速度再未有加快。
越來越近,嬌嬌人兒終於察覺到他的到來,他映入眼底的那一瞬,那一瞬翦水眸似有光注入,亮得不可思議。但她一步都未上前,固執地等待他走向她,一如之前的每一次。
終於,顧紹卿停在了離她兩三步遠的地方,然後他就瞧見小姑娘眼中的亮光在一點點暗淡。
他知道,她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以及,他殺過人後,即使儘力遮掩也無法藏住的戾氣。
再一次,他心底有微弱的躁鬱浮出,可他無能為力。他就是這麼個人,眼下種種就和旁人吃飯睡覺一樣自然。她若討厭,就該像旁人一樣避開。
“郡主,何事?”因為這份躁鬱,一開口,聲音冷極。
聞言,陳夕苑斂去了擔憂,右手一抬,將食盒遞到了他的麵前,“這是我今晨做的春花糍,哥哥,你要嘗嘗嗎?”
一個喚對方郡主,一個喚對方哥哥,生疏和親近,仿佛兩個位麵。然而,兩個人似都習以為常,彆說反對糾正了,連眼睫毛都沒多眨動一下。
顧紹卿垂眸,目光從那一截纖白素手以及食盒麵掠過。片刻之後,他伸手接過,“多謝郡主,以後不用了。”
顧紹卿私心裡是不願要的,他不喜歡和任何人有牽絆,也不想欠任何人的。可他,不得不。因為這天底下頂頂尊貴的小姑娘毫無疑問是個倔種,若是不接,她會一直保持眼下遞送食盒的姿態,任它日曬雨淋颶風過境,她都不會走。
就這柳枝一般的身子骨,稍一折騰,必定又要在床上躺好些時日。師父要是知道了,雖說也不會把他怎麼樣,但他能從早念到晚煩都能把人煩死。
同時他也知道,這句“以後不用了” 也是屁用沒有。
在她覺得合適的時候,她還是會來。
管得住她的人從來不管,其他人沒資格管。
而他......
算了。
比劍還尖銳習慣鋒芒畢露的少年又一次妥協,更可怕的是,他習慣成自然,心間一點漣漪都沒生出。
“郡主要是沒彆的事兒,我先進去了。”
陳夕苑朝他微微頷首。
顧紹卿著食盒往院門口走去。
哪知手才觸及門板,小姑娘又喊他了,“哥哥。”
顧紹卿:“......”
他沒回頭,“郡主,還有事兒?”
陳夕苑遲疑了數息,“你受傷了,我喚高太醫過來給你瞧瞧可好?”
顧紹卿:“不用了,郡主請回吧。”
說罷,推門而入。
木門短暫地開啟又闔上,徹底隔開了顧紹卿和陳夕苑。
敢這麼對天家的郡主,這顧家三郎算是全天下獨一份的。然而嬌嬌人兒是一點都不在意,她循著記憶,精準地踩著顧紹卿先前的落腳點,來到了小院門口。
轉過身,坐在門檻上。坐定後,從隨身的小包裡抽出了一小截木頭和一把小刀。
這意味著,小郡主和凶神有關誰更倔一點的較量再一次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