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掉交公的,村長就直接在冰麵上組織人手給村民分了魚。每家都分到了一條五斤左右的大魚,之後的按人頭算,不論多大孩子,有一個算一個,每人差不多都分到了兩條兩三斤大的魚。
這可是從前從來沒有過的盛況,冬天捕魚本來就比較難,每次冬捕各家能分個兩三條一兩斤的小魚就很不錯了,這中空前的大豐收怎能不讓人欣喜若狂。
無論是什麼肉,在當下都是緊缺搶手的物質,像月牙村這中背靠大山的村子還好一些,多少能弄點野味打打牙祭。
城裡人就慘了,想吃口肉真不容易,供應站每當有了肉類供應,大夥兒連夜排隊買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兒,東西有限,排個大半宿隊最後也不一定買得到。
可想而知,這些魚對村民們有多重要。
村長趙長林激動的老臉泛紅,熱切地看向鬨哄哄的人群,大手一揮,高聲道:“靜一靜,大夥聽我說。”
看到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咳了咳嗓子道:“這個...今年冬捕收成好,是咱村人運氣好,也是僥幸,一會兒大夥分了魚就回家去,也彆往外嚷嚷,咱自個兒村子知道就行了,都明白了嗎?”
興奮過了,擔憂就浮上心頭。
冬捕的可不止他們月牙村一個村,上下遊沿河岸的村子都會冬捕。若是彆的村子的收獲和他們村相差懸殊,這就容易滋生麻煩,要是再被有心人給捅到鎮公社,那這批魚還能保住多少還真不好說。
眾人被村長的話弄的一愣,一些腦子轉的快的聰明人很快就反應過來,拍著胸膛保證道:“放心吧村長,咱都明白,今年冬捕和往年一樣,沒啥不同。”
村長點頭,滿意幾人的聰明識相,視線卻在康興平的身上流連不去,眉頭也微微擰了起來。
這是張陌生麵孔,看他站在吳家兄弟倆身邊,可能是吳家親戚。
還沒等他說點什麼,一旁的吳慶國湊了過來,低聲說道:“那小子是我大姨姐的兒子,過來串門的,回頭我交代一聲。”
村長點頭道:“恩,那就好,你心裡有數就行。”
一旁束手站立的康興平可沒想那麼多,他正一臉嫌棄地看大壯哥倆往大麻袋裡裝魚,不但沒有一絲幫忙的意思,還在心裡暗暗算計這次能帶回去多少魚。
這麼新鮮的河魚可很難得,有錢也不見得買得到,回頭充當年貨給頂頭領導送幾條過去,想必來年分房子的事兒就差不多能板上釘釘。
鬨鬨哄哄大半天,等到諸事完畢,時間已經是半下晌,村民們也拿著魚陸陸續續家去,臉上洋溢著壓抑不住的喜悅興奮。
秦寡婦帶著倆閨女一起,正費勁地往家倒騰魚。
翠花和秀花合力抬著一個裝滿魚的大木盆,用走三步停下歇五步的速度往家挪,惹得秦寡婦不時地破口大罵。
“兩個沒用的賠錢貨,這點東西都拿不動,養你們兩個廢物有什麼用,白吃飽的貨。快點走,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們。”她扛著半麵袋子魚,肩膀壓的生疼,看倆閨女那烏龜爬的速度,就更來氣了。
這倆討債鬼,真是乾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就是兩個廢物點心。如今她家大寶一條腿瘸了,人也消極頹廢了不少,整天窩在家裡不是睡覺就是喝酒,心裡不好受就打罵人摔東西,家裡的盤子碗都快摔沒了。
翠花和秀花這倆丫頭片子更是奸懶饞滑,啥都指望不上,裡裡外外都靠她一個人支撐,都快要累死她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個裝滿火藥的炸彈桶,一點就炸,心情能好了才怪。
秦寡婦惡狠狠地盯著兩人的後背,視線卻更多地在翠花身上徘徊,心裡暗戳戳地盤算著,她得早點給這倆丫頭找個人家,狠狠的要一筆彩禮,也好給兒子娶個媳婦兒,早點給老王家留條跟才是正經,興許娶了媳婦兒,兒子的脾氣能改改,好好過日子。
前麵的王翠花腳步一滯,激靈靈地打了個哆嗦。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仿佛被什麼邪惡的東西盯上,一股涼意沿著脊椎攀爬上了天靈蓋,渾身頓時起了一層白毛汗,北風一吹,更覺寒涼,那中涼更加透徹入骨,甚至蓋過了剛被她哥暴打的痛。
“姐你咋了,是不是身上疼?”
秀花小聲地問,眼神中隱藏著幸災樂禍,語氣中卻摻雜著一絲同病相憐的關心。她也會挨打,不過她儘量躲著她哥,寧可多乾點家務活也不往他跟前湊,所以挨的打要少很多。
她姐則不同,可能是因為大了,要給自己攢嫁妝,就總想著從大哥那裡摳點好東西出來,因此就殷勤備至地照顧大哥起居,被當成出氣筒的次數也最多。
大哥住院花的都是家裡的積蓄,她們都相信以大哥那奸滑的性子,手裡肯定還存有好東西,隻要能摳出來一點,嫁妝就不成問題,有了嫁妝,在婆家腰杆子才能硬。
翠花聞言,垂下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幽幽的寒光,輕聲說道:“沒啥,咱快點走吧,越慢越沉。”那聲音平靜至極,讓人聽不出一絲情緒。
“......哦,好。”秀花撇嘴,不說拉倒。
村道上,呼嘯的寒風夾雜著不堪入耳的叫罵聲四下飄散,娘仨的身影漸行漸遠。目睹這一切的村民紛紛搖頭歎息,愛八卦的湊到一起七嘴八舌地討論幾句,然後各自慢慢散去。
吳娟嘴裡哼著東方紅,一蹦一跳地從外麵回來,剛一進院就看到了正在井台邊壓水的大強,蹲在地上給魚刮麟收拾內臟的大壯,還有站在旁邊一臉笑意的康興平,正揣著手,饒有興致地四下打量。
她腳步一頓,立馬停下了蹦跳的腳步,扯扯唇角,扯出一個不自然的笑,慢慢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喊了聲表哥,得到對方點頭示意後,就“嗖”地一下竄進了堂屋。
吳娟輕輕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氣,真是嚇死她了。不知怎的,她從小就特彆害怕大姨家的這個表哥,和他呆在一個屋裡都覺得渾身不得勁,有中一個人走夜路的恐懼感,他的臉在笑,眼睛裡卻沒有溫度,讓吳娟莫名抵觸。
這時候,王桂芝拎著一隻臘兔和一串乾菜從地窖裡爬出來,臭著個臉,嘴裡還嘟嘟囔囔的罵著什麼。
“咦,媽你乾啥,晚上要燉兔子嗎?不是說要留著過年吃嗎?”吳娟上前,接過王桂芝手裡的兔子,不解地問。那次狩獵她們家一共就分到兩隻兔子,這些日子已經吃完一隻,還剩一隻臘上留著過年吃,這會兒拿出來乾嘛。
王桂芝瞪了吳娟一眼,沒好氣地說:“你跑哪瘋去了,大半天不見人影,大姑娘家家的沒事兒就在家待著,學著做點針線活,以後嫁人了,總不能縫個扣子還求人吧。”
吳娟撅著嘴,頗為不耐煩地說:“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去找田玲玲玩一會兒,她剛買了條大紅的羊毛圍巾,可真好看,媽你給我也買一條唄?”
“哼,買那個可要票,咱家哪有那麼多票,等啥時候有票了就給你買。”
王桂芝嘴上許著空頭承諾,心裡卻暗罵不已,買個屁,得多敗家才買那不實用的東西,那玩意二十多塊錢一條,能扯多少布,能做好幾身衣裳了。
說到圍巾,王桂芝不屑地撇撇嘴。
那田玲玲家窮的叮當響,哪來的錢買紅圍巾,還不是跟個老男人定了親,人家給出的采禮。一家子勢利眼,為了幾個錢不惜賣閨女,聽說那男人比田玲玲她爸還大一歲,結過兩次婚,算這次就第三次了,她一個外人,聽著都覺臊得慌。
不過也是,老田家生了六個丫頭才得了那麼個兒子,全家人當成眼珠子似的捧著,如珠似寶地寵上了天,那六個姐姐可不就是留著換錢養活兒子的嘛,估計人家不會覺得羞恥,隻會認為自己聰明有頭腦。
一想到一個比田老蔫歲數還大的女婿跟他叫爸,王桂芝就覺得荒唐又可笑,噗嗤一聲就樂開了,胸腔裡被千羽氣出來的鬱氣也消散不少。
得到肯定的回答,吳娟滿意了,突然又想起臘兔來,問道:“媽你還沒說拿兔子乾嘛,這可是留著大年三十那天吃的。”
說是臘肉,其實就是用鹽醃製好後掛起來通風風乾,這樣更易於保存,同南方那中用木頭熏烤的方式不同。
“這不是你興平表哥來了嘛,難得來一次,媽想著給他做頓好的,回頭讓他給你在廠裡找個工作,實在不行介紹個對象也行,你表哥現在可是廠裡的車間組長,能耐著呢。”
說起自己外甥,王桂芝一臉的與有榮焉,興致勃勃地跟吳娟說起康興平的工作和她姐家的現狀。末了,又將康興平此次來的目的同吳娟說了一遍,直接將吳娟震驚在當場。
“......啊?!”吳娟半張著嘴,一臉不可思議地向著王桂芝,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心裡複雜極了。
好半天才呐呐道:“他、他們不合適吧。”那麼陰沉可怕的男人,又是個二婚頭,不要命了才想著嫁他呢。她是討厭小芳沒錯,可一想到她嫁給康興平那樣的男人,心裡就覺得很彆扭。
王桂芝拍了吳娟一下,笑罵道:“你知道什麼,我看他們正合適,你大姨家條件是好,可家裡老的老小的小,正需要個手腳勤快的人伺候,那個狼心狗肺的死丫頭,不記恩不服管,就該去給人當牛做馬受點教訓,操心勞累一輩子也是活該,我就當這些年的糧食都喂了狗。”
看著直愣愣盯著自己看的閨女,她繼續說道:“照我說,你興平表哥這好條件倒是便宜她了,可要是條件太差,你爸那關就過不去,他怕外人說咱家苛待他侄女。”
吳娟:“......”
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其實她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很明顯,在這件事情上,她沒有發言權,她的意見也並不重要。即便她並不覺得表哥是個值得嫁的對象,可他有工作,有房子,家裡條件好,這些都是客觀事實,這樣的條件對於一個村裡姑娘來說也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晚飯是王桂芝燒的,很豐盛,千羽和老太太卻並未上桌,她直接去了廚房,無視王桂芝那要殺人的目光,撥了一些飯菜,拿回去和老太太一起吃。
王桂芝為了發泄心裡的那口鬱氣,故意少做了兩個人的份,被千羽強硬地拿走了一些,礙於自家男人和外甥都在,不好大喊大叫,也隻有乾瞪眼的份兒,最後也隻能匆忙做了一小盆雜麵疙瘩湯。
對於缺席的兩人,吳慶國隨口問了一句也沒說什麼,大強和大壯交流了一個眼神,瞧瞧坐得四平八穩的康興平,多少明白了點。想到這會兒二姐和奶奶可能已經吃上了,便沒多說什麼。
吳娟則是沉默著,一改往日的模樣,盯著麵前的飯碗不吱聲。
康興平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心底卻怒氣翻湧,他不傻,反倒很精明,哪裡會不明白千羽是故意躲著他不肯上桌,這麼明顯的打臉行為讓他臉上一陣陰晴變幻,笑容慢慢龜裂,差點就要維持不住。
吳家父子三人徹底無視了他的變臉,全當看不見,自顧自的大口吃肉,吳娟四下瞅瞅,縮了縮脖子,飛快地夾了幾筷子肉,悶頭往嘴裡扒拉,想著快點吃完好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