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婆家存放草藥的側屋裡,三婆拉著閆劭,語重心長道:“小芳這姑娘不錯,是個好孩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好好把握。”
這孩子眼瞅著就二十了,能不能回城還都未知,要是短時間回不去,或者一輩子也回不去,就該張羅著娶妻安家了。
雖說在農村找對象委屈了他,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和選擇,除非就這麼一直單著,可以後的局勢如何誰能說得清楚,蹉跎不起啊!
閆劭猛地愣住了,等反應過來三婆的意思,先是耳根一熱,對他今天的反常有了一絲明悟,緊接著就是一陣苦笑,黯然道:“姨婆,您誤會了,沒影的事兒。再說,依我這樣的成分出身,本就是被下放來改造的,如何般配得上貧下中農的姑娘,還是彆禍害人了,人家也看不上我。”
三婆何嘗不知這個道理,無奈的歎了口氣,張張嘴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在這個特殊的年代裡,階級成分是何等的重要,彆說被打成壞分子,就是被劃分成富農成分的人家,無論做什麼都受人排斥歧視,子女想要嫁娶也變得千難萬難,不想降低標準湊合一生,也隻能白白蹉跎歲月。
隨緣吧,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也不是強求的事兒。
千羽拿到了藥包,三婆卻說什麼也不肯收下千羽的東西。沒辦法,千羽隻能悄悄地將小米放進了廚房的米缸裡,她可不想白白占人便宜。
事後,三婆看著那黃燦燦的小米,心中感慨不已,對千羽的評價更高了幾分。
吃了藥發過汗,老太太很快就好了,隻是精神焉焉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千羽知道她心思重愛瞎想,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索性就什麼也不說。
有些根深蒂固的觀念和思想,真不是三言兩語能交流明白的事兒,說不通,咱就走著看吧。
康興平也不知如何和王桂芝說的,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走的時候拎著大包小包,魚、野豬肉、乾菜木耳等一應俱全,比他來時裝粘豆包的包裹可大出去好幾倍,要不是他騎自行車來的,那些東西他根本就帶不走。
這種如鬼子進村掃蕩的行為讓大壯和大強哥倆很是懷疑和鄙視,他媽不是一個勁地吹牛說大姨家條件多好多好,表哥多優秀多能賺錢,可怎麼感覺過的還不如自己家呢?看啥都是好東西,就連他們在山上采的山丁子也硬是裝走了小半筐,說是拿回去給孩子當零嘴。
這個理由讓哥倆更加嗤之以鼻,那孩子牙都沒長齊,拿啥吃。
小年大集日這天,雞剛叫了兩遍,千羽就起來洗漱準備。這時候天還沒亮,天空中懸掛著顆顆星辰,一閃一閃地散發著深邃的光芒。
廚房裡,老太太已經在準備早飯,煙囪裡冒著嫋嫋輕煙,這樣的情景,絕不僅僅隻是吳家一家。
簡單地吃過早飯,天邊也泛起了魚肚白。
除了老太太留下看家,吳家其餘人全體出動,背著大筐小簍,拖拽著木爬犁,帶上錢和各種票據,浩浩蕩蕩地朝著龍泉鎮大集所在地進發。
因為沒有牛馬車,道又遠,隻能靠步行,快走也要三個來小時,往返六個小時,半天時間就過去了,冬天天又短,因此時間緊任務重,耽擱一點就有可能天黑之前趕不回來。
路上遇到好幾夥去趕集的村民,大家相互打了招呼,便匆匆趕路,實在是都耽擱不起。
吳慶國背著大筐,大踏步走在最前麵,身旁跟著的王桂芝也背著個小了一號的筐,倆人筐裡裝滿了雞蛋,很有些份量。即便如此,誰也沒舍得將筐放在爬犁上拽著,實在是路麵顛簸不平,生怕將雞蛋給磕碎了,那可都是錢啊。
大壯和大強哥倆在後麵拽著爬犁,爬犁上麵用繩子綁了幾個大筐,筐裡分彆裝了一些準備出售的土特產,大強還執意多裝半袋子山丁子果去賣,說是等換了錢買好吃的。
一路上,哥倆興奮地討論著等會要買些什麼,拉著爬犁走的腳下生風,臉蛋被冷風吹的通紅,絲毫也不覺得冷。
路行一半,在一道山嶺的上坡的背風處遇到了村裡的五個知青,也是一副去趕集的裝扮,其中孫少安和楊丹還大包小卷地拎了不少東西,幾人正停在路邊歇息。
大強熱情地招呼孫少安他們,將幾人的行李和筐都放在了爬犁上,張豐和劉廣銳他們不好意思讓兩個半大孩子拉爬犁,就乾脆接了爬犁繩子。
木製的爬犁行走在冰雪路麵上,不用費多大力就能輕鬆拉拽,隻要注意腳下彆滑倒就好。
大家結伴一起走,一問才知道,原來孫少安和楊丹請假回家過年,李子清和張豐劉廣銳三人去郵局寄包裹,順便趕集買年貨。
“你們能不能走慢點,我走不動了,腳疼。”楊丹撅著嘴,眼淚汪汪地抱怨,走那麼快,她哪裡跟得上啊。腳很疼,估計是起泡了。
大強直接回了句:“不能,走慢了天黑之前趕不回來,走夜路有多危險你又不是不知道。”態度堅決,絲毫不能通融。
劉廣銳滿眼心疼不忍地看向楊丹,提議道:“要不你坐在行李上,我們拉你走一段。”
張豐心裡不滿劉廣銳的自作主張,卻也沒說什麼,他知道楊丹確實很嬌氣,快步走了這麼遠確實也難為她了,即不想耽誤時間,又不能將她扔下,隻好認命當黃牛。
一番折騰,楊丹坐上了爬犁,隊伍又恢複了趕路的速度。
千羽和李子清落在後麵,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奇怪的是吳娟全程都很沉默,既不多話,也沒往孫少安身邊湊,隻悶頭安靜地趕路。王桂芝扭頭去看自家閨女,恨鐵不成鋼地將吳娟扯到了一邊,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腦門,小聲責問道:“你擺出這幅死樣子乾啥,那孫知情就在跟前,你咋不過去和他說說話,等回頭被人搶走了你可彆哭。”
吳娟一甩手,甩開王桂芝的手,氣哼哼道:“我的事兒你彆管。”說完徑直朝前走去。
當她發現孫少安麵對她的情緒再無一絲波動,沒有喜樂,亦沒有憎惡,平靜得好像她隻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死物時,她仿佛被當頭敲了一悶棍,心也曾猛烈地痙攣著,疼痛過後便是清醒,她覺得自己應該好好地想一想,被衝動遮蔽的心和眼,讓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和事兒,更看不清自己的斤兩。
她知道,她該放手了,再不甘心又能怎樣,有些事情早已注定,即便她再努力,也改變不了結局。
“這孩子,咋就不長心眼呢,蠢死算了,等著吧,有你後悔那天。”王桂芝瞪了吳娟一眼,一邊氣哼哼地嘟囔了一句,一邊快步攆上前去。
這個時候,孫少安頂著個大大的笑容湊到千羽身邊,拉了拉圍在臉上的圍巾,小聲地問千羽:“我過完年初十就回來,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我給你捎帶回來。”
李子清見狀很識趣的往前麵趕了幾步,將空間留給了千羽和孫少安,她一點也不好奇倆人說什麼。
千羽心中一動,她還真有個十分需要的東西。在心裡算了算自己的積蓄,回問道:“買個不要票的女士手表得多少錢?最便宜的那種。”
家裡連個鐘表都沒有,每天看時間隻能靠太陽,還隻能猜個大概,若是陰天下雨,乾脆就抓瞎,實在太不方便。
孫少安想了想道:“國產的女士手表大概要一百多,進口的要貴不少,三五百的都有,你是要買手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