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助社失敗(2 / 2)

“真的?”林詩然回轉身,大眼睛裡噙著幾分委屈。

“嗯。”陳延年的眼眸裡儘是真摯,那份真摯似乎將她的委屈儘數化掉。

林詩然瞬間恢複了她以往的調皮,她走到陳延年的麵前,揚起了小臉道:“知錯就改還是好同誌嘛~”

陳延年鬆了口氣,看著她的模樣,不由笑道:“我今早在編輯部看到你的文章了。”

“文章?你不會是說這期我的文章就能上《新青年》啊?”林詩然眨巴著大眼睛,眼眸裡滿是亮光。

“應該是。”陳延年堅毅的目光裡夾雜了幾分柔和。

“走走走,陳延年,快快快,帶我去編輯部!讓我去看看~”林詩然說著就抓著陳延年的胳臂就要把他往外拉。

陳延年無奈一收手,林詩然又被少年的力量給拉了回來:“現在忙著呢!你彆去添亂!”

“我可以幫忙的!走吧走吧!”林詩然非常篤定的望著陳延年,隨即將陳延年拉出了大釗先生家。

大釗先生站在窗前看著這一幕,不由得想起了仲甫先生那日的話,莫非這倆孩子真的存在感情?

雖然互助社在大家的努力下還是撐了一周,但是如今已經完全支撐不下去了。陳延年覺得硬撐已經不是辦法。他決定召開可能是最後一次互助社的會議。

首先,三個小組都進行了工作彙報,總結下來就四個字:慘不忍睹。

“好,我們接下來進行會議的第二個議程。。。。”

陳延年還未說完,郭心剛就站了起來說道:“延年,三個勤工小組就倒閉了兩個,還有一個隻能勉強維持一周,我想我們應該承認我們失敗了。工讀互助社小組應該宣布解散。”

郭心剛的話一出,讓在座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涼氣,連林詩然都低著頭沉默著,她早就有預感解散是一個必然的結果,因為她越接觸馬克思主義,她就越發現了無政府主義存在的問題。隻是親耳聽到這樣的話語,讓人一時無法接受。

“郭心剛同誌,互助社解不解散,我們都得解決問題,不能稀裡糊塗地做了無政府主義的試驗品。”易群先率先站了起來說道。

“有什麼不清楚的,無政府主義不適合我們,這就是結論。”郭心剛直截了當地說道。

林詩然心裡默默地讚同了郭心剛的話,但是這個時機說出太過理智的話,容易激起矛盾。

果然,施存統站起來反對了郭心剛的觀點,他認為,是我們沒有搞清楚互助論原則,是我們還不夠嚴於律己,不夠遵守章程才導致失敗的。隨之,劉海威又來駁斥施存統。

易群先忍不住站起來提出,互助社給了她自由,尤其是愛情的自由。

“群先姐姐,你到底愛上誰了?”喬年睜大了眼睛問道。

“我愛上了何孟雄同誌。”易群先的話語讓沉重的氣氛緩和了兩分。易群先的告白讓何孟雄緊張得都結巴了。

林詩然在一旁努力地憋笑。

“林詩然,不準笑!”易群先特地點名林詩然。

林詩然這才笑出了聲對另一桌的郭心剛說道:“心剛哥,你可欠我一根糖葫蘆啦~”

郭心剛認命似的衝著林詩然抱了抱拳。原來上次他們也談論過此事,隻是郭心剛愣說自己沒看出來,於是就和林詩然打賭,沒想到這賭注竟然今兒個翻了。

喬年表示,以後想吃糖葫蘆就跟郭心剛打賭,一準能吃著。

繼易群先之後,施存統也表明了自己對易群先的心意。大家也都不約而同地鼓了掌,似乎是因為他們有勇氣追求愛情而受到觸動。

雖然有了這段小插曲,但是互助社的去留問題依舊是塊壓在眾人心裡的大石頭。見大家都不說話,白逐站起身來說道:“延年,你來說說吧。”

“各位同誌,”陳延年略微沉重地說道,“我作為我們第一工讀互助社第一實驗小組的發起人之一,現在這個實驗失敗了,我有責任,我對不起大家。”說著,他向眾人鞠了一躬。

“延年,你彆這樣。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郭心剛開口說道。

凝重的空氣此時正盤旋在這小小的院落裡,林詩然撐著腦袋,手指輕輕點著桌麵,她知道,這次會議就是互助社最後一次會議了,不是可能,也不是也許,而是一定。

“首先,我聲明一點,我不是□□的信徒。誠然我在思想上讚同他提倡的新文化運動,我擁護他提出的德先生和賽先生,但是我確實不知道,他信仰什麼理論。而我是有信仰的,我響應王光祈的號召,搞了這個工讀互助社實驗。是因為對於工讀互助社,我抱有莫大的希望,我希望將來的社會,也能夠成為一個工讀互助的社會。但是我今天必須得承認,我們的實驗失敗了。失敗的原因是什麼,我一時還沒有理清楚,但我最清楚的是,我絕不會因為一次短暫實驗的失敗,而放棄我對心中理想社會的追求。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一定和我一樣。即使前麵等待我們的是無數次失敗,我們也一定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陳延年的眼睛裡依舊有光,那種光芒化作無形的力量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在場的每一個人的眼裡都噙著淚水,互助社失敗了,可是我們的理想,我們的信念,我們的追求,還在。

“我提議,何去何從,舉手表決。”

“同意解散互助社的,舉手!”

郭心剛舉了,劉海威也舉了,漸漸地,舉手的人越來越多。

白逐同趙世炎短暫地眼神接觸後,也舉起了手。

林詩然明確自己心裡的立場,但是她這一次想要站在感性這邊,她將目光投向了陳延年,她知道,陳延年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陳延年不自覺看向林詩然,林詩然也正看著他,她知道他的意思,衝他略微一點頭,陳延年迅速收回目光,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果斷地舉起了手。

林詩然隨之舉起了手,喬年也舉起了手。

“少數服從多數,北京工讀互助社第一實驗小組,解散!大家收拾一下吧。”

陳延年的話一出,郭心剛率先站了起來,看得出他很難過,他將凳子搬回了屋內,大家也都紛紛站起來,開始收拾,卻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激情,整個互助社被一股叫做悲傷的情緒籠罩著。

“光陰似流水,不一會,課畢放學歸”

顫抖的聲音打破了這凝重的空氣。慢慢地,一個、兩個、三個都加入了,再後來,全員都停下了手中的忙碌,站在小院裡,夾雜著今夜的愁緒、今夜的苦悶,飽含著對這段時間的感情,對彼此的感情,和聲而唱。

“我們仔細想一會,今天功課明白未,老師講的話,可曾有違背,父母望兒歸,我們一路莫徘徊,將來治國平天下,全靠吾輩,大家努力呀,同學們,明天再會”

是啊,

同學們,明天再會!

月亮很圓,月光很亮,照進小院,撒在了每一個有著遠大理想、熱血沸騰的年輕人身上,好似為今日失敗的安撫,為明日光明的寄予。

深夜格外的寒冷,連月光似乎都帶著前所未有的寒氣。寒風凜冽,院裡光禿禿的樹枝都在打顫。

少年坐在院子的石階上,似乎在思考什麼,又似乎在出神。他的脊背挺直,猶如一棵挺拔的勁鬆。置身於黑夜,少年的身影又儘顯幾分孤獨和倔傲。

小時候,父親離家,他是長兄,在家裡要負擔起一切,他不得不強大自己,強大到能夠包容每個人的脆弱,強大到成為母親和弟弟妹妹的依靠,強大到足以讓自己無法擁有脆弱。

林詩然站在走廊儘頭,看向院中少年的身影,想起那日他在法文進修館,他信誓旦旦告訴她,他陳延年不懼失敗。

解散互助社,她雖然知道是必然的,但是心裡非常難過,柳眉、易群先暴躁地叫她早起,早飯時為先生同學們端粥時的玩笑,洗衣時和大家一塊閒聊,賣電影票時的匆忙,後來,對付蘇明玫、蘇明鴻、國會、被小報記者們通緝,喜怒哀樂、酸甜苦辣,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發生在昨日一般。

想到這裡,林詩然不自覺紅了眼眶,她揚起了小臉,用小手扇了扇,驅趕著眼淚。她輕輕舒了口氣,又瞥向了少年。

但是他,作為倡導人之一,應該更不好受吧?失落、彷徨、愁緒。雖然林詩然知道這也隻會是他一時的情緒,但是這種情緒的滋味很苦,她曾有過,她明白。

林詩然輕輕地坐在石階的另一頭,很安靜,像是種默默地陪伴。

“你怎麼來了?”陳延年本能地收起了情緒。

“就允許你在院裡看月亮,不允許我看啊?”林詩然悄悄瞥了瞥陳延年,見他未說話,識趣地閉上了嘴。

半晌,

林詩然緩緩地試探性開口道:“其實,也不算失敗。理想和現實總有出入,理論和實踐總有差距。探索本來就是個很漫長的過程,這不過是中間的曲折罷了,正好,可以反思一下道路選擇是否正確。”

林詩然瞥了瞥沉默的陳延年,繼續說道:“除了無政府主義以外,還有。。。。。。”

陳延年出言打斷道:“這次的失敗是因為多種原因造成的,但不會是道路問題。”

林詩然忍不住著急地駁斥道:“為什麼不會是道路問題?既然要找失敗的原因,任何可能性都應該考慮到,你說不是道路問題,你不覺得這個觀點很主觀嗎?你不是一向要求客觀理性的嗎?為什麼要畫個框把自己框死呢?”

“我知道你偏向馬克思,所以你認為互助論是個空想,工讀互助社會是個空想,難道你不也是主觀判斷嗎?”陳延年轉過頭看向林詩然,認真的說道。

“但是,事實證明,互助社失敗了。就像今晚施存統說的那樣,我們沒有嚴格遵守,你想想,僅僅是我們十幾個人我們都沒有做到,彼此之間還存在這麼多矛盾,若是把這十幾個人的互助社放入了整個中國會是什麼樣的?中國多少人?你看看他們現在的狀態,他們每個人的生活,你認為這能實現嗎?就算我們可以努力去改變,但是能改變人性?素質再高,也存在人性。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超高的自律性,社會良莠不齊是常態。這是我們實驗的時候,忽略掉的現實因素。這就是理想化。”林詩然同樣認真地看向陳延年說道。

林詩然的話語給陳延年提供了一個思路,隻是他現在還沒有理順清楚,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林詩然突然想起今晚不是來和他辯論的,而是來安慰他的,想起他在會上的話語,微紅的眼眶,不由緩了下來,說道:“陳延年,雖然互助社失敗了,但是你作為互助社發起人之一,已經很儘職儘責了,所以,你不要太過自責。現在理不清思緒,你也不要著急,都是情緒,過去就好啦~”

“你在安慰我?”陳延年彆過頭看向小臉微紅的女孩。

“笑話!”林詩然大眼睛直轉悠,掩飾著自己的情緒,“你需要我安慰嗎!都說了,我隻是來看月亮的。”

陳延年聽得女孩口是心非的話語,想到今夜她心裡定也不好受,抬手揉了揉女孩的頭發,笑著安撫道:“沒事。我沒有自責,也沒有挫敗,我隻是在理清思路。彆擔心。”

少年溫柔的話語讓林詩然臉“騰”一下就紅了,她隻覺得心在砰砰地跳動,不是正常的跳動,是那種毫無章法的、毫無節奏的。

不行不行不行,完了完了完了

我是不是得病了?

“誰擔心你了,都說了在看月亮。”林詩然小聲地嘟噥道。

“這麼晚了,去睡了吧。”陳延年望向林詩然帶著幾分關心說道。

“那你呢?”林詩然乖巧地彆過頭看向少年俊逸的側臉。

“我再等會兒吧。”陳延年望著前方,輕輕地說道。

“那,我也再等會,”林詩然用手托著小臉道,“反正你不睡,我不睡。正好我也理理思路,免得某人的腦子不夠用。”

陳延年不由啞然失笑。

林詩然清晰地認知了自己,她對陳延年的感情產生了變化,這種變化雖遭受了自己的遏製,卻仍如爬山虎般不斷增長,包裹了她的心。

今夜,她隻想默默地陪伴少年,陪他度過那些不好的情緒。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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