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的彷徨和掙紮,大家的情緒都穩定了很多。隨著延年將“儉潔食堂”的招牌摘下,互助社的實驗正式宣告失敗。
蔡元培帶著眾位先生走進院中,眾人紛紛向先生們鞠躬行禮。高君曼在柳眉和林詩然的幫襯下在互助社做了最後一頓包子。
“咱們啊,今天就著這包子聊一聊。”大家都紛紛落座,仲甫先生率先拿著一個包子說道,“俞社委,你先發個頭。”
俞秀鬆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開始對曆經兩個多月的互助社進行總結。隨即就是陳延年向各位先生請教互助社失敗的原因,這個舉動深得蔡元培的欣賞,失敗而不氣餒,冷靜客觀的分析原因,隻為今後更好的走下去。
仲甫先生不僅向各位社員約稿而且讓胡適先生和大釗先生寫稿,由胡適先生先來闡述看法。胡適先生認為,大家進行勤工儉學的這兩個月減少了讀書量。當即守常先生就對胡適先生的看法進行了反駁。
“那,守常,我倒想聽聽你的看法。”胡適先生有些不服氣地扶了扶眼鏡。
“不忙。然然,你來說說你的看法。”守常先生轉向了自家的外甥女說道。
冷不防被點名的林詩然瞬間受到了所有人的目光,林詩然輕咳了一聲,站了起來,微微一笑道:“那我就不客氣啦~我認為這次互助社失敗的原因是互助社的章程出現了問題。我們的設想太過理想化,忽略了很多現實因素,尤其是人性。這個因素的忽略導致了後麵我們對由它引發出的狀況不得已做出妥協,就比如有些人會藏私房錢,有些人會多次和父母下館子。這些都是很正常且合理的行為,但是它們卻違背了我們的章程,也加深了我們內部矛盾。內部矛盾加上資金入不敷出,我們失敗了。以上就是我的看法。”
“嗯。。。你坐下吧。”大釗先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說道,“在我看來,然然說得是互助社失敗的直接原因。但是,延年,你們有沒有想過更深層次的原因?兩個點,第一互助論理論是否科學,第二互助論是否適合中國。”
“守常先生,您的意思是互助論這個理論不科學?”陳延年開口詢問道。
“我認為這至少是一個值得大家探索的方向。”大釗先生說話一向十分嚴謹。
“那您的結論是什麼?”陳延年再次發問道。
“我認為,俄國十月革命的成功比互助論更適合中國。”大釗先生看向眾人,毫不避諱。
“你在這個場合借機宣傳十月革命,不大合適。”胡適先生擺了擺手說道。
“我不是宣傳十月革命,我隻是提供一個新的思路。”大釗先生趕緊解釋道。
可想而知,這倆人又開始陷入爭論。
豫才先生輕輕地彆過頭去,帶著幾分無奈,畢竟這二人在編輯部爭論都快成常態了。倒是蔡元培趕緊出來勸說這二位,於是這兩位便從大聲爭論到小聲爭執。仲甫先生將廚房前掛著的蒜串拿了下來,分發給同學們,說是今日的任務就是把包子吃完,把儉潔食堂剩下的東西也都吃完,一粒也不浪費。
互助社解散之後,大家都收拾東西,各自回到各自的住處。
林詩然無意間聽見趙世炎和鄧中夏閒聊得知了□□今早就要離開北京的消息,趕著要去送彆,就把手裡的箱子胡亂地塞給了趙世炎。
“哎,然。。。”等趙世炎回過神來,林詩然已經跑遠了。
趙世炎想著要幫白逐提箱子就把然然的箱子順手給了鄧中夏,鄧中夏趕著回北大有事,想著然然回法文進修館,延年順路,於是,就把箱子遞給了陳延年。
林詩然表示,世炎哥,咱們之間的兄妹情這麼脆弱嗎?
且說林詩然想著要給□□買個禮物,可是互助社剛剛解散,家教的錢也都投了互助社,她身上真的是一分錢都沒有。
最近真的是忙互助社的事忙得暈頭轉向,居然都不知道潤之哥要離開,要說潤之哥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夠好。
林詩然路過鐘表店,距離潤之哥離開的時間也就剩兩個小時了,借錢肯定來不及,畢竟現在像群先他們身上都沒有錢,舅媽他們肯定就更不行了,如果向舅舅他們借錢,那可不就讓潤之哥提前知道了嗎?以潤之哥的脾氣定然不會接受的。可是潤之哥對自己就跟大哥哥一樣,也不知道下次相見是何年何月了。
林詩然邊想著辦法,邊遲疑地朝著北大的方向走去。
若是要給潤之哥禮物,給什麼好呢?這個她也沒有想好,這個時間太匆忙了,許多東西都來不及細想。
林詩然隻覺得現在腦子裡一片混沌。
“你給你們家兒子買的什麼啊?”
“他這不是要讀書了嘛,自然是給他買筆。”
兩個行人的對話引起了林詩然的注意。
對啊,潤之哥那麼喜歡讀書寫字,何不然送他一隻筆?可是錢。。。。。。
林詩然突然想到,今年年初,她生日的時候,林佩姿送了她一隻鋼筆,她還未曾用過,反正擱置也就擱置了,倒不如轉送?那樣,會不會不太好?
她躊躇了一陣,想到自己空手去送潤之,她又覺得不甘心。
沒用過的鋼筆應該也能算是新的吧?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林詩然掉轉了方向,一溜煙跑回了家,在屋子裡翻箱倒櫃,終於找到了那個鋼筆盒。這個鋼筆很貴。在華麗的鋼筆盒映襯下,這個鋼筆就顯得更加貴重了。潤之哥若是看見這樣的包裝,一眼就知道這個鋼筆的牌子,定然是不會接受的。
於是,林詩然果斷地將鋼筆從鋼筆盒裡拿了出來,就急急忙忙地出門了。
林詩然一口氣跑到北大,然後她又撞人了。
北大這麼大,兩次撞到同一個人的概率有多高?可是世界就這麼巧,沒錯,她又撞到了準備去上課的辜鴻銘老先生。嚇得她都傻了。
好家夥,老先生退後了好幾步,林詩然趕緊鞠躬道歉,連頭都不敢抬:“對不起對不起,辜老先生,我錯了。”
“林詩然同學,第一你不是北大的學生,卻在北大橫衝直闖,第二你是個女孩子,應當收斂穩重,如此咋咋呼呼,成何體統?第三,上次你就衝撞了我,今日又是如此,不吸取教訓,該打!”辜鴻銘老先生站定之後,生氣地批評著林詩然。
林詩然早就聽自家舅舅說過這個老先生,他雖然德高望重,但是卻是複古派的一員,看他身後那根長長的清朝辮子,就知道了。但是自己理虧在先,不管怎麼樣都不敢衝撞長輩,林詩然低頭認錯道:“是是是,辜老先生說的是,我不顧大家禮儀,是我的錯。”對於這種迂腐老先生,還真得順著來。
辜鴻銘老先生覺得有些不對,他們這些新青年不是聽到什麼規矩之類的都會嗤之以鼻嗎?林詩然一服軟,他不僅納悶,更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辜老先生,您怎麼知道我就是林詩然啊?”林詩然還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抬眼問道。
“哼,一個姑娘家家在男校公開和師長切磋琴技,如此大膽妄為。這名倒是傳遍了。”辜鴻銘老先生斜睨了林詩然一眼。
林詩然心想,可是舅舅明明說這辜老先生誇讚了她的琴技啊~怎麼這評價不太一樣呢?難不成舅舅是安慰我啊?不可能啊,舅舅不是那種人,舅舅一向有一說一。
“是是是,我大膽妄為,但是我聽聞,辜老擅聞琴音,改日還希望辜老為我指點一二。”林詩然討好似的一笑。
“好了好了,退一邊去!”辜鴻銘老先生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他本是想著虎著臉就虎到底,可這姑娘就是不和他對著乾,反而順著他的話,最後還拍上了他的馬屁。
林詩然趕緊閃到一邊,看著辜鴻銘老先生的背影,鬆了口氣。
這老先生有些意思,懂九國語言,是個歐洲通,卻偏偏留大清的辮子,但是若是能從他那裡學些知識,倒也不虧,可是像這樣的老學究應該不會收女弟子吧?
走出一段距離後。
“老爺,”辜鴻銘老先生身邊的人湊到了他耳邊說道,“您說那些個新青年見了您,尊敬是尊敬,可有時候多多少少會衝撞您。但這小姑娘還好,不同您拌嘴,道歉還誠懇。”
“她是自己做錯了事,理虧才這樣的。”辜鴻銘老先生倒是看得很透徹。
“老爺,您不是一直都在找能夠繼承您衣缽的人嘛,我倒是覺得這小姑娘不錯。”看樣子,辜鴻銘身邊的人對林詩然印象不錯,“您前兒一陣不是還誇讚這小姑娘琴技好,聰明,什麼分析很強嗎?”
辜鴻銘老先生停住了腳步,想了想,輕輕歎了一口氣道:“隻可惜她是個女兒身,又是個新青年,實屬不妥啊!”
身邊的人似乎沒能理解老先生的歎息,疑惑的皺了皺眉,默默地跟了上去。
林詩然氣喘籲籲趕到的時候,毛/潤/之正同仲甫先生和守常先生道完彆就要離開。
“等一下!潤之哥!”
“然然?”
毛/潤/之有些意外地看著林詩然,他此次離開並未告訴很多人,昨日早上聽延年兩兄弟倆說林詩然最近忙於應付蘇家等事情,很是忙碌,故不想打擾她,也就沒告訴她要離開的事情。
“仲甫先生、舅舅,您們也太不夠意思了,潤之哥要離開,您們也不和我說一聲。”林詩然喘著粗氣,看了眼兩位先生,隨即又對潤之說道,“潤之哥,你也是,要走也不和我說一聲,不把我當妹妹啦?”
三人看著林詩然故作生氣的模樣,都不由得笑了起來。潤之拍了拍林詩然的肩膀道:“誰說我不把你當妹妹啦?聽延年他們說,你最近挺忙,故不想打擾你。”
“那潤之哥既然把我當妹妹,妹妹送你一個臨彆禮物,你也一定會收下的吧?”林詩然接過話茬,順勢拿出了藏在身後的鋼筆,雙手遞給了毛/潤/之。
毛/潤/之看了看守常先生,又看了看仲甫先生,並沒有接過手道:“然然,這我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