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冬季的到來,北京的夜入得越來越早。還未到晚飯時間,天就已經暗了下來。雖說冬季北京天氣不怎麼下雨,略顯乾燥,但是總有兩日還是會有雨水滋潤。天空的黯淡將入夜和即將到來的大雨混雜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沉悶。
明姨指揮著蘇家的仆人們將門窗關好,尤其是蘇明軒的屋子,天氣一變,他特彆容易著涼。
蘇寧城著此時回到了蘇家,上次在國會,張長禮被氣到暈厥,如今在家裡閉門謝客。本是拜托張家的項目也進入了瓶頸,再加上蘇明鴻和於青蓮的醜聞,蘇家的名聲受到了一定的損害。生意也不由得受了些許影響,幸好王家幫襯,才勉強渡過難關。
“老爺,您吃飯了嗎?”
三姨太正和其他太太們一起圈著打牌,聽聞蘇寧城回來,趕緊起身從裡屋出來,笑盈盈地黏了上去。
她想著,明玫也老大不小了,過些歲月定是要嫁人的。趁著現在蘇家景氣,給明玫找個有錢有權的好歸宿,免得天天受王秀瑜欺負,說要把她許給老頭子做小。她知道,若是為了生意,蘇寧城也不是做不出來這種事。她在蘇家地位不高,也隻能依著討好蘇寧城這個法子了。
“管好你自己吧。”蘇寧城冷冷地瞥了眼三姨太,厭惡似的朝著正傳來歡聲笑語的裡屋望了一眼,轉身去了書房。
三姨太隻覺得自討了個沒趣。她是特意放下了牌桌子,來迎接蘇寧城的。這麼快回了牌桌,那些太太們背地裡肯定要說她類似失寵這樣的閒話。更何況,強叔、明姨這些仆人都在,她們都不是省油的燈。她哪兒丟得起這樣的人?
蘇寧城來到了書房,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蘇家、生意、應酬沒有哪一樣是讓他舒心的。
“老爺,你回來啦?”王秀瑜今日穿了件淡黃色的旗袍,從門口款款走來,手裡端著一杯咖啡,她將咖啡放在桌上,就走到蘇寧城的身後,為他捏肩捶背,“事兒呢,我都辦妥了。要我說,這姑侄互為軟肋,收拾林佩姿就用林詩然,收拾林詩然就用林佩姿。到底是老爺高明。”
蘇寧城冷冷一哼,懶懶地問道:“這事情得順理成章,你讓梅姨盯著,確保林佩姿染上煙癮。”
“老爺放心。老爺,這大太太要是沒了,那我是不是。。。”王秀瑜試探地問道,她想著若是她當了大太太,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家兒子從國外給帶回來。
“先辦事吧。”蘇寧城睜開了雙眼,撐起了身子,王秀瑜的手直接輪空。
王秀瑜尷尬地笑了兩聲,走到了桌子前,說道:“明兒十五,我要去廟宇,你知道的,初一十五我都會去,我求神佛保佑我們蘇家大富大貴。再給你求道平安符,據說可靈驗了。。。”
“行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安排。出去吧。”蘇寧城打斷了王秀瑜的話,當即下了逐客令。
蘇寧城冷冷地看著王秀瑜的背影。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把王秀瑜和林佩姿之間的爭鬥當做平衡蘇家的籌碼,讓她們二人相互持平,隻是她們的野心都越來越大,竟然想把手伸到整個蘇家。
蘇寧城想,這就是兩個女人的愚蠢之處吧。
林詩然這幾日沒事就竄去北大蹭課,主要是為了蹭辜老爺子的課。越聽,林詩然想向辜老先生求教的心思就越堅定。
辜鴻銘老先生自然知道林詩然在課堂外鬼鬼祟祟聽課,隻是打心眼裡對這個晚輩不排斥,所以也就聽之任之,裝作不知道。那日身邊人的話不間斷打入他的腦海,可是他心裡始終對林詩然是新青年,又是個女孩子這兩點有所顧忌。
“你是說你想向辜老先生求教?”大釗先生很明顯對林詩然蹦出來的念頭有幾分意外。
林詩然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是。舅舅,我是這麼想的,辜老先生雖然和我們的政見不同,但是辜老先生的學識確實值得我們學習,我覺得這兩點並不矛盾,采眾人之長,完善自我,方能收獲真理。”
“然然,你有這樣的認識,非常好!我非常支持你向辜老先生求教!”守常先生認可地點了點頭,滿臉欣慰。
“隻是,以辜老先生頑固的性格來說,他不會答應的。所以,今日特地來向舅舅討教,有沒有什麼辦法讓辜老先生收我為徒呢?”林詩然知道,若是她去對辜老先生進行圍追堵截,以老先生的性子隻會覺得她無禮,更不會收她為徒了。
“你這丫頭啊,要不說你鬼機靈。有一個人或許能幫上你。”大釗先生一聽,就知道自家外甥女哪裡是來和他交流思想的,分明是來找自己求助的。這丫頭主見性一向很強。
“誰啊?”林詩然眨巴眨巴大眼睛。
“蔡公。”
從自家舅舅的嘴裡得知了“蔡公”之後,林詩然同學便開始往校長室竄了。第一次,蔡元培開教師總結大會;第二次,蔡元培去教育部找汪大燮做總結。
林詩然尋摸著,第三次應該就能碰見蔡公了吧?
“你的意思是,你想向辜老求教,但是又怕辜老不收你為徒?”蔡公很快就為林詩然劈裡啪啦的一大堆話提煉出了重點。
“所以,希望蔡校長您能幫幫我~”林詩然帶著幾分頑皮,笑了笑。
“我聽聞,最近辜老確實是在找能夠繼承他衣缽的人,也難得你有心,我確實可以為你引薦。”蔡元培想,林詩然機靈聰明,向辜老先生學習知識,的確是個不二人選。關鍵是這姑娘有心,現在學校裡很多人都因辜老是複古派,多少有些排斥。倒不知,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多謝蔡校長。”林詩然期待地搓了搓小手。
“但是,辜老比較傳統,你這拜師學藝,可是有規矩的喲。辜老在吃的方麵也很有造詣。”蔡元培知道這丫頭會做飯,據守常說,還不賴。
“放心吧您~”
她當然知道蔡元培的意思,更是獲得了蔡公的暗示。
林詩然是個行動派。
她抽出空餘時間,就開始在灶台上熬粥。之所以選擇熬粥,是因為她認為,辜老先生肯定平時吃得很講究,也很多樣,冷不防喝一碗素粥,反而會覺得彆有風味。
過了一日。
“蔡公,您今日把我叫到辦公室,可是老夫在教學上有什麼問題嗎?”辜鴻銘老先生十分敬重蔡元培,說話的時候難得笑眯眯的。
“並不是,”蔡公擺了擺手,笑著回答道,“是我今日為辜老帶了一份禮物。”說著,就將林詩然熬好的粥拿了出來。
“蔡公客氣了,老夫已然用過早飯啦~”辜鴻銘老先生看見粥,便拒絕道。
“我的粥,蔡公一定得喝。這粥看似清淡無味,卻另有風味。”蔡元培盛了一小碗粥,遞給了辜鴻銘老先生。
辜鴻銘老先生也不好再拒絕,隻好舀了一小勺,微抿了一小口道:“此粥雖為素粥,味道寡淡,卻十分細膩,這熬粥人倒是用心了。”
蔡元培聽得辜鴻銘老先生一言,笑了起來,對著門外正側耳傾聽的林詩然道:“然然,進來吧。”
林詩然樂嗬嗬地推門而入:“辜老先生好!”
辜鴻銘老先生不明所以:“蔡公,這。。。”
“辜老,您不是一直都在尋一個繼承衣缽之人嗎?今日我為您尋了一個。您剛剛喝的粥啊,就是這丫頭熬的拜師粥。”蔡元培笑意不減,說道。
“這不妥,不妥。。。”辜鴻銘老先生放下了手中的粥,急忙擺手道。
“辜老,現如今倡導男女平等。更何況這丫頭聰明伶俐,敏而好學。我們身為人師,不就是幫學生解答困惑,引領道路的嗎?既這孩子真心求教,您我哪有不傳授之理?”蔡元培一席話讓辜鴻銘老先生止不住點了點頭。
林詩然見辜鴻銘老先生還在猶豫,向前一步,真誠地鞠躬道:“學生林詩然能得辜老先生傳業解惑,幸甚至哉。”
辜鴻銘老先生見林詩然確實誠意十足,曾經的顧慮雖然仍在,但是教授林詩然的決心也悄然增長了。是啊,既然孩子真心好學,哪有不傳授之理?更何況這丫頭聰明伶俐,又如此有心,確實令自己很是意外和感動。
“今日看蔡公之麵,老夫就收下你了。”辜鴻銘老先生斜睨了一眼林詩然。
“多謝辜老先生。”林詩然微微一笑。
後來,每周末林詩然都會去辜老先生的書房補習功課,辜老先生也越來越喜歡這個丫頭,甚至慢慢地,把她當作了自己的小孫女看待。
辜老先生表示,他的書房將會永遠為林詩然開放,然然看什麼書都可以。
林詩然最近過得很充實,從法文進修館到鋼琴家教,周末去辜老先生家補習功課,然後就是讀書會、長辛店,還要回去幫著趙紉蘭或者高君曼做點家務,偶爾也會去看望江冬秀。啊,對了,還有互助社失敗感悟還沒寫完呢。
唯一讓她有些顧慮的就是姑媽了。上次在國會戳穿了蘇家和張家勾結,想必姑媽一定很生氣,倒是最近不去惹姑媽不愉快的好。
林詩然很明確的知道,就算再給她一個機會,她依舊會那麼選擇。
周末,趙紉蘭出去買菜了,林詩然在家照看星華和葆華。
“然小姐,然小姐~”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林詩然將院門打開,是梅姨。
“梅姨?”
林詩然眉頭一皺。梅姨一般不會親自來找她,莫非是姑媽出了什麼事?
“然小姐,您救救大太太吧,老爺要用家法打大太太啊~”梅姨的聲音顫抖著,眼神卻不敢直視林詩然,四處亂轉。
林詩然直覺有些不對勁,可是事關姑媽,而且若是國會的事情,蘇寧城秋後算賬也是可能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她下定決心,今天就算刀山火海也要走一遭。
轉念,她想起家裡的葆華和星華,卻恰好隔壁的秋大嬸路過,秋大嬸以前也常常幫舅媽照看孩子,周末她過來,秋大嬸才沒有照看,林詩然將葆華和星華拜托給秋大嬸之後,對梅姨說道:“走吧,梅姨。”
林詩然剛到蘇家,外麵就下起了傾盆大雨,許是天空壓抑太久,一下全部爆發了似的。滿天的烏雲籠罩著整個北京,壓抑的氛圍包裹著整個蘇家。
林詩然倒吸一口涼氣,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她看見自家的姑媽低著頭坐在一旁,很久未見,林佩姿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空氣裡夾雜著王秀瑜的香煙味、蘇寧城的雪茄味、姨太太們的香水味和大煙的味道。
“然然,你來得正好。”蘇寧城抽了口雪茄,“我們蘇家算是到齊了。”
林詩然環顧四周,除了蘇明軒體弱臥床,確實人都到齊了。她還瞥見茶幾桌上還有一個大煙槍。
“姑父,為什麼要用家法懲罰姑媽?姑媽一直都在蘇家安守本分。”林詩然開門見山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