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明喆探頭:“哥,你沒事兒吧。”
“小傷。”
直到此時,所有人的情緒冷卻下來,忽然聞見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血腥味兒。
李道從內視鏡看後麵:“有人受傷?”
許大衛是練家子,毫發無損。
小伍雖瘦弱卻伸手靈活,剛才又避又躲,吃了對方幾棍子,都是皮外傷。
但紀綱過敏症本身未痊愈,不是他們對手,吃了大虧,右側小臂見了血,現在整個人歪靠在椅背上,意識有些不清醒。
許大衛抓過他的手打量片刻,眉心一緊:“傷口挺深。”
李道說:“後備箱有藥。”
“得儘快打一針破傷風。”
“藥箱也有。”
許大衛抬起頭:“看來得先找個地方歇歇腳。”
此時已經夜裡十點鐘,方圓數裡,幾乎一點燈光都沒有。
又往前開一段路,野地深處出現兩座孤零零的廢棄房屋,拆得差不多,隻有片瓦可遮頭,窗框上連著零落的塑料和玻璃,門板歪歪斜斜,上麵有把拳頭大小的鎖。
把車停到房後的隱蔽處,李道踹了踹右前側的凹陷,偏頭看顧維:“虎勁上來了?”
顧維瞪眼:“彆不知好賴我告訴你,要不是這一撞,今晚誰都完。”
“還挺得意?”
“那是。”
李道笑了笑,點點頭:“挺帥。”拍著他肩膀:“那會兒怎麼沒看見你?”
“躲起來了唄。”顧維說:“我領個女人總不能隨便往外衝,剛好你們拖住那幾人,我就和蘇穎從後麵偷著去開車。”
“不擔心你妹了?”
顧維不答反問:“你能讓她有事兒?”
李道也問:“怎麼?不反對了?”
顧維一挺胸,姿態擺得足:“看你表現。”
兩人說著話來到房前。
顧維摸出一把細針似的工具,三兩下撬開鎖。
門一打開,灰塵撲簌簌往下落。
先找了塊平整地方安置紀綱,許大衛拿來藥箱,取出針劑仔細消毒,打完後再處理他手臂的傷口。
紀綱迷迷糊糊:“這地方也危險,他們有可能順著道就找過來。”
“你先歇著,否則熬不住。”
紀綱這人向來謹慎周全,考慮事情也麵麵俱到,“夜裡彆都睡,最好輪番守著……”
李道說:“有我呢,你放心吧。”
紀綱這才點點頭,歪向牆角,閉了眼。
之後幾人都清理好傷口,小伍從車上取來麵包和火腿,大家吃了些,保存體力。
避免引起那夥人注意,熄滅所有照明。
各自倚在牆壁角落,沒人說話,周圍一片悄寂。
沒多時,顧津撓了撓胳膊,又抬起手臂撓兩下後頸的皮膚。
她看了眼旁邊,抿抿嘴,悄聲站起來。
李道睜開眼:“乾什麼去?”
她怕吵到彆人,小聲說:“我去找些乾草來,熏熏蚊子。”
“我跟你去。”
“我跟她去吧。”顧維說。
李道往對麵瞧一眼,手臂鬆下來,又坐回去。
這周圍全是荒地,野草遍布,長得鬱鬱蔥蔥,月光下被勁風吹拂,像一片黑色浪濤。
顧津撥開草叢:“這兒好像沒有。”
“不記得了?蒲草一般都長在水坑邊兒。”顧維往前指了下:“那頭看看。”
“差點忘記那種草叫蒲草。”
“也叫水燭,洛平有很多。”顧維捏著她胳膊,從雜草間穿過,“看路,腳下有泥。”
兩人走了數十米,隱約聞到一股水腥氣,又走不久,前方果然出現一個橢圓形狀的大水坑。
顧維拿手機照了照,“這兒呢。”
一瞬間竟像回到孩童時代,找到珍寶似的,顧津眼睛一亮:“真有?”
“多得很。”
順著手機電筒的微弱光線,一簇簇蒲草長在水坑坡道裡,種子深褐色,橢圓形,非常粗壯的一根,立在嫩綠長葉中。
顧津很高興:“對,就是這個。”
顧維也不自覺跟著笑,極其自然地揉了揉她頭發:“你彆動,我去拔。”
“那你小心。”
她甚至蹲下來,抓住他袖子以免他掉進水坑中,那樣子乖巧懂事,跟小時候紮著兩個羊角辮的娃娃沒什麼區彆。
被胳膊那股力量牽扯,顧維探著身子,心中蜜一樣甜,不知何時起,顧津對他的態度竟不似先前那樣抗拒。
他做夢都等這一天,得到就更貪婪,多麼希望他和蘇穎,他和顧津,永遠也不用再分開。
天空忽地響起炸雷,閃電劃過長空,照亮整個荒草甸。
顧津抻長脖子:“好像要下雨。拿到了嗎?”
顧維說,“接著。”
她接過他手中的蒲草放旁邊,顧維又去拔:“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每到晚上,咱媽都抱一堆蒲草回來,堆在門前熏蚊子。”
顧津看著他拔草,半晌才接話:“記得,會吸引很多鄰居,搬著小板凳坐過來聊天。”
那時候,一群婦女手裡拿著各種活計,東家長西家短,誰家要是有點兒新鮮事,一晚上能編出好幾個不同版本來。
多數時候顧津是聽不懂的,她和村裡的丫頭蛋兒們圍繞草堆嬉戲玩耍,累了枕著母親的腿睡著,晚一些時候,顧維和幾個半大小子瘋完回來,會彎下腰把妹妹抱起來,嘴上總嘮叨一句這丫頭怎麼又重了,然後一同進屋睡覺。
那樣的夏夜,蒲草燒焦的味道,幾乎塞滿了她整個童年,甚至比清風和蟲鳴更美好。
顧維忽然問:“你還記得咱媽長什麼樣嗎?”
好一會兒,顧津卻說:“我一直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扔下你和我,跟彆的男人偷著離開。”
“也許對那種生活絕望了吧。”他拔下一株蒲草:“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沒錢沒地,身邊也沒個男人疼,過得不容易。”
顧津笑了笑:“我以為再難也不會扔下親生兒女。”
她並不覺得那時有多苦,有家在,有親人在,每天隻有粗茶淡飯又怎樣呢?她無法諒解母親,覺得是母親把他們兄妹倆推到絕境,顧維才會走上這條路的。
顧維:“如果換個立場想想,我大概能理解她,她那時……”
“為什麼突然提起她?”她打斷他的話。
顧維一滯,從坡下挪回腳,蹲到顧津麵前:“如果我說,我知道咱媽的下落,你會不會跟我去找她?”
“她可能已經組成新家庭,還是不要打擾吧。”
“那也是咱媽。”
隔幾秒,顧津忽然抬頭看顧維,乾乾笑了下:“彆告訴我,她在我們要去的地方。”
顧維心說小丫頭還真猜對了,沒等說話,卻聽顧津半開玩笑地說:“如果真是那樣,我明天還是趕緊回上陵吧。”
顧維撓了撓頭,沒有吭聲。
這就是三坡鎮那晚,顧維同李道說出想帶她離開的另外一個原因。
李道問為什麼不直接和她說明,那時他答:“她性子像倔驢,口是心非得很,怕說完打死她都不去了。”
現在看來。一點都沒錯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