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履被抬進了傅家帳篷裡。傅大人此時正在陪聖,並不在帳篷裡,隻有幾個小廝守帳篷,看著同來的隨遊隼,宴鶴臨,再加一個盛長翼,還嚇了一跳,連忙請人進去坐。
盛長翼本是不願意來的。
但他方才看見了宴鶴臨的帕子。
此前,他雖然知曉傅履收過一方折夕嵐給的帕子,卻不知曉到底是什麼帕子。畢竟,他也沒有收到過。
早間隨遊隼掏出過帕子,不過他去的時候,帕子已經被隨遊隼捏在手裡,他並不沒有瞧仔細,也沒有在意。
但如今看見了宴鶴臨掏出來的月白色帕子,卻眯了眯眼睛。他想起來了一件事情。
那是景耀十一年。那一年,他跟父親發生了爭端,受傷而出,不願意歸家,被折鬆年帶回了雲州莊子上。
於是,他便在雲州莊子上又遇見了那個淒淒慘慘卻如野草的小丫頭。
他碰見過她好幾次,這一次的她格外淒慘。
她死了阿娘,阿姐,坐在梧桐樹上瞪他。他覺得有趣,便教導她一個多月,離開之後回到雲州府裡,過了幾日,隨著母親去雲州府衙辦事,便又見到了她。
她穿得破破爛爛,臉上沾滿了灰塵。
怎麼還是過得這般慘呢?
他想,世上再沒人比她更慘了。
母親笑著道:“你這麼瞧著人家姑娘可不好,雖然還小,但到底還是個小丫頭,是要被說登徒子的。”
他沒有回應阿娘的打趣,隻是叫金蛋從匣子裡麵拿出阿娘方才給他的一疊帕子,“阿娘,送與她吧,她實在可憐。”
雲王妃便叫丫鬟送了去,問他,“你怎麼知曉她可憐?”
少年時期的盛長翼認真回道:“我見過她好幾次,除了第一回她剛出生的時候哭得歡快,後來幾次,都是淒淒慘慘。”
雲王妃還是第一回聽他這般鄭重的歎氣一個姑娘,問他,“那你怎麼想呢?要不要將她領回來養?”
他沉默一瞬,搖頭道:“不了。我尚且不能自保,何談保她。隻辛苦母親,多看顧著他父親,若是他家裡無銀,便用些緣由送些去。”
他傷好之後,又帶著軍隊剿匪,但自那之後,他在無數次生死之間疲憊不堪時,都會想到那個小丫頭。
她就像生於石頭縫裡麵的一棵野草,任憑風吹雨打,卻始終努力抬著頭,努力的活著。
年少時候,許也沒有現在這般對她生出了情愫,隻是會經常想起這個人。但是等到她再大一些,等到他準備好一切,可以主宰自己命運時再看見她,便發現,有些事情,早就是天注定。
但他太知曉她的性子了。他願意等,願意教。
他坐在凳子上,輕輕的看著屋子裡這三個人,而後看向了隨遊隼。他正故意拿出那方帕子來擦汗。
宴鶴臨倒是收起了帕子,傅履已經悠悠醒來,看見隨遊隼的帕子,又是一時憤憤不平,而後看向宴鶴臨,憋屈道:“將軍,你的帕子給我看看罷,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心好痛,拔涼拔涼的。
宴鶴臨無奈,隻好將帕子拿出來,“你可彆暈了,我們真的還有事,不好顧及你。”
傅履卻拿了帕子,跟自己的仔仔細細比對,最後深呼吸幾口才勉強沒暈過去。
他含淚問宴鶴臨,“將軍,你是景耀多少年?”
宴將軍咳了一聲,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景耀十三年。”
傅履心又開始抽抽了。他勾著手指頭,“景耀十二年是我,景耀十三年是將軍,景耀十四年是隨狗,景耀十五年是班狗——”
他委屈的道:“我以為嵐嵐等我多年,沒想到,她一年也沒有落下。”
隨遊隼此時才發現看傻子也有看傻子的樂趣。怪不得宴鶴臨喜歡跟傻子呆在一塊。
他臉上露出看笑話的神色,深深刺痛了傅履的眼睛。他便嘀咕了一句,“你笑什麼笑,這麼個年份和位置,我才是大房,你連二房都不是,隻是個三房。”
這麼一說還驕傲起來了,聲音高昂起來,“對啊,你一個三房,妾室,你得意什麼啊!”
隨遊隼譏誚的嘴角一僵。
傅履卻突然明白過來了。
“我就算不受嵐嵐喜愛了,到底是她第一個喜歡的人,這裡誰有我跟她相處的時間久嗎?這裡她隻為我替彆人打過架吧?沒有吧!”
他哈了一聲,立馬有了平常不曾出現過的智慧。
“你們看什麼看,難道不是嗎?我就算是失寵了,也是大房啊,隨狗現在連地位也沒有,嵐嵐有了新寵,很嫌棄他的好不好。”
宴鶴臨沒忍住,笑出了聲。盛長翼眼觀鼻,鼻觀心,手指頭在桌子上敲了敲。
心情顯然不錯。
不過下一瞬間,他倒是領會到了傅履的實力。隻見他調轉槍頭,直接道:“雲王世子爺,您也彆敲了,雖然您是皇室中人,我不能罵您,但您也不想想,我們都有帕子,就您沒帕子吧?哈哈哈,嵐嵐肯定沒送你什麼東西,你倒是送的多,又送弓箭又送刀和書的——你個倒賠的。”
盛長翼臉色一僵。
沒錯,他們都有帕子,就他沒有。
這帕子是他給小丫頭的,她又給了他們,獨獨他沒有。想來,自己也算不得是個得意人。
他站起來,準備走了。帕子也確認過了,笑話也看過了,他還有事情要做。
他站起來,宴鶴臨便也站起來,“阿履,我們先走了,你沒事便躺著吧。”
傅履哼了一聲,他現在對宴鶴臨也有怨氣。
隨遊隼已然走到了門口,他覺得自己是閒的慌暈了頭才在剛剛的情況下來的這裡,簡直浪費時間。
倒是傅履深覺他們此時不能就這麼散了。
“好不容易聚一塊,我們商量商量吧——嵐嵐都送手絹給班狗了,咱們得阻止啊,班狗他克妻,要是嵐嵐嫁給了他,不就要香消玉殞了麼?”
他還是覺得,嫁給他最好。
他已經悔改了,阿爹阿娘態度也好了,他能照顧好嵐嵐的。
但是三個人裡,沒一個人聽他的,好似就來看了場笑話,笑話看完了,便紛紛離場。
簾子一搖一搖,走了一個又一個,最終帳篷裡隻剩下他自己。
他撇了撇嘴巴,“——沒一個是真的心疼嵐嵐。”
他看了看手裡的手帕,又安慰起自己,長舒一口氣,“沒事沒事,這也是好事,說明嵐嵐對大家都不在意,我還有機會。”
喜歡嵐嵐,是他堅持最長,也是最勇敢的事情了。他們把他看做是笑話,但是隻要他有這顆心,終究有一日,嵐嵐會看見他的忠誠。
……
這邊,四個人倒是碰了頭又散,那邊的班鳴岐獨得美人歡喜。他給折夕嵐剝瓜子。
此時,折夕嵐和班明蕊已經跟著宴七姑娘一眾人去狩獵了。折夕嵐今日明顯感覺到姑娘們對她的熱情。
昨日已經夠熱情了,但是今日熱情更盛。
她向來沒有什麼朋友,還是第一次跟這麼多姑娘一塊狩獵。
班明蕊是個很開朗的姑娘,瞬間就跟眾人交談起來,反而是她,在一邊聽著,並不多話。
宴七姑娘很喜歡折夕嵐,還跟她說南山的地形。折夕嵐一邊聽一邊點頭,“我大概知曉了。”
宴七姑娘好奇,“我這麼一說,你就能知曉這裡的地形了?”
折夕嵐搖頭,“並不能一聽就知曉。但是我來南山之前,表兄曾給我和明蕊阿姐一張南山的堪輿圖。”
她道:“我將你說的話跟堪輿圖對上,便能知道一二。”
宴七姑娘大為佩服。她就記不清路。折夕嵐笑道:“我記路最是清楚,走一遍,就不會錯。”
她騎著馬,後麵溜著用繩子串起來的獵物,道:“七姑娘,今日的獵物分你一半吧?感謝你為我解惑。”
宴七姑娘騎術算不得好,今日還沒射到獵物呢。宴七就笑了,“我其實騎射還蠻好的,隻是在你眼裡算不得好而已,你等會,我認真起來肯定能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