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陛下既然留中,內閣這邊繼續上奏章也無益處。”
“我們應該聯絡一下都察院,讓禦史乃至六科給事中們繼續上奏章,發動更加廣泛的力量。”
在確認了朱翊鈞確實不想立皇長子朱常洛之後,申時行也不怎麼敢繼續上奏章硬剛朱翊鈞了。
對申時行的話,內閣大學士們也沒有反對。
一方麵,是因為申時行的身份特殊。
申時行出身於蘇州一個富商家庭,幼年由舅舅蘇州知府徐尚珍所收養。
嘉靖四十一年,申時行以應天府鄉試第三名的身份進京參加會試,隨後在殿試中摘得魁首,成為當年的大明狀元郎!
大明兩百年,能成為狀元的人有幾十個,但能做到內閣首輔的鳳毛麟角。
狀元,是有光環的。
另外一方麵,立儲的事情,如果僅僅是內閣給朱翊鈞上奏折,那朱翊鈞的壓力也不大。
隻有讓文武百官一起發動,從各種部門各種官職上將奏折呈遞,才能最大程度的壓迫皇帝的心理防線。
這一點上,經曆過大禮議事件的大明文官集團駕輕就熟。
很快,雪片一般的請求立儲奏折,就淹沒了朱翊鈞的桌案。
朱翊鈞終於按捺不住,一拍桌子,直接爆發了。
“這些混賬東西,是覺得朕好欺負嗎?”
“朕已經留中這麼多奏折,給了他們麵子了。”
“他們竟然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奏,他們想要乾什麼?”
朱翊鈞咬牙切齒,提起朱筆,直接在一份奏折上做出批示。
“朕立儲豈是爾小小臣子所能妄言之事!著免官回家養老!”
【朱翊鈞盛怒之下,一連將多位上奏折請求立儲的官員免官去職,一些言辭較為激烈之人更是直接打入大牢。】
畫麵一轉,更多的奏折堆滿了朱翊鈞的桌案。
朱翊鈞嘴角抽動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些都是請求立儲的?”
張鯨小心翼翼地開口。
“回陛下的話,九成都是請求立儲的。”
朱翊鈞默然良久,身體靠在椅背上,臉頰抽動。
“全部留中吧。”
這一天,朱翊鈞召開朝會。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張鯨的話才剛剛落下,禮部主事盧洪春就手持芴板站了出來。
“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儲君,還請陛下早立皇長子為儲君,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你!”朱翊鈞年輕的臉龐上表情幾乎失控,大怒之下吼了起來。
“來人,把這混賬東西杖責二十!”
錦衣衛立刻衝出,將盧洪春按住,開始啪啪地打了下去。
盧洪春毫無畏懼,大聲叫道:
“陛下,請立皇長子為儲君!”
盧洪春被打得奄奄一息,拖了下去。
朱翊鈞定了定神,冷冷地開口。
“還有什麼事?”
在朱翊鈞想來,一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盧洪春,應該足夠讓麵前這些臣子們害怕了。
至少能讓他們今天閉嘴,不提這件事情!
此刻朱翊鈞心情極壞,若非長久以來處理政務的習慣,他早轉身離開。
下一秒,一名禦史站了出來。
“陛下,請立皇長子為儲君,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更多的臣子站了出來,異口同聲。
“陛下,請立皇長子為儲君,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短短片刻時間,幾乎所有臣子都出列,手持芴板,高聲開口:
“陛下,請立皇長子為儲君,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聲音震動空氣,清晰地傳進朱翊鈞的耳膜之中。
朱翊鈞大怒,拍案而起。
“退朝!”
他怒氣衝衝地轉身離開。
緊接著,朱翊鈞將內閣首輔申時行召到禦書房,破口大罵。
“你堂堂的內閣首輔,連
“若是做不了這個事情,你就給朕滾回家鄉養老去!”
申時行一臉惶恐,唯唯諾諾。
“陛下放心,臣一定儘力,一定儘力!”
【朱翊鈞低估了大明文官們的韌性。】
【從明仁宗朱高熾開始,在大明有一種非常奇特的風氣,那就是官員們以被皇帝責罰、免職甚至處死為榮。】
【來自皇帝的責罰,被官員們視為某種程度的“獎狀”,有了這種獎狀的人,縱然已經被免職為布衣,卻依舊能讓當地的縣令乃至郡守客客氣氣。】
【而且隻要事情發生轉機,這些擁有“獎狀”之人就能迅速複起,甚至還能登上比以前更高的官職。】
【這種勢頭,直到嘉靖皇帝時期才被那位皇帝以一己之力扭轉。】
【嘉靖皇帝一方麵用不上朝的方式避免和官員們的直接接觸,另外一方麵重用嚴嵩等佞臣瘋狂打壓敢直言進諫的官員,總算是成功地壓製住了官員們。】
【躊躇滿誌的萬曆皇帝朱翊鈞萬萬沒想到,他陰差陽錯之下,竟然也成為了第二個嘉靖。】
【那麼,曆史還會重演嗎?】
鏡頭一轉,是大明的都察院。
一名年輕的禦史直接摘下頭頂的官帽,甩在了桌子上。
“各位,陛下若是當真不按照大明祖製,我等言官坐視不理,那就是曆史的罪人,會被所有先輩、後人所唾棄!”
“我等當學習魏征、海瑞等先賢作為榜樣,一定要規勸陛下重回正道,絕對不能讓三皇子朱常洵成為大明儲君!”
禦史們熱血沸騰,紛紛將官帽摔在桌子上。
“李兄,我等與你一起!”
“若做不成此事,乾這個禦史還有什麼意思!”
“言官言官,連話都不敢講,不如回家種地去,還讀甚聖賢書?”
【朱翊鈞在短暫的罷朝期間,嚴厲的懲治了一批上奏折的言官和臣子。】
【這第二次出手的力度甚至要勝於當年他打擊張居正餘孽的力度。】
朱翊鈞放下朱筆,冷笑著。
“來,你們不是想要和朕鬥嗎?”
“朕倒要看看,大明究竟有多少不把官帽子當一回事的蠢材。”
“儘管都過來,朕滿足你們就是了!”
【然而,朱翊鈞很快就發現,他錯了。】
【被免去官職,送入大牢,流放邊疆的官員固然是絡繹不絕,但每當有一批官員被懲處,就會有數倍的奏章送入宮中。】
【到了最後,甚至連廣東瓊州地區的縣令,也不忘記在當地稟報災情的奏折後麵附上一句“請立皇長子為大明儲君。】
朱翊鈞心態徹底炸裂,直接把手中毛筆扔了出去。
“這該死的瓊州南蠻子,他自己的崖縣受災了,作為父母官不想著怎麼賑災,竟然還摻和到這種破事裡來?”
“朕要把他流……”
朱翊鈞說到這裡,表情突然變得古怪。
在大明放棄了交趾之後,瓊州崖縣就已經是大明陸地的最南端流放地了。
在崖縣當縣令的官員,還能流放到哪去?
把極南之地的官員流放到極北、極西去,又有什麼意義?
在朱翊鈞的麵前,司禮監大太監張鯨戰戰兢兢地開口。
“陛下,這些文人讀書讀傻了,咱們要不……先不和他一般見識?”
朱翊鈞冷哼一聲,緩緩開口。
“明日朝會依舊罷朝!”
【萬曆十四年前,朱翊鈞就已經出現了懈怠,偶爾不理朝政。】
【到萬曆十七年,圍繞著立儲一案的“國本”之爭,朱翊鈞徹底被惹怒。】
【從此,朱翊鈞不再舉行任何朝會,不接見大臣、不親行時享太廟、長期不搞經筵日講、不及時處理大臣奏疏,以這種方式作為對大臣們支持皇長子朱常洛的反抗。】
【於此同時,朱翊鈞還對內閣首輔申時行施加了巨大的壓力,申時行配合司禮監下轄的東廠、錦衣衛,對那些還敢上奏折支持朱常洛的人進行鎮壓。】
【朱翊鈞心中有一個想法,他覺得自己既然能扳倒童年時的兩大陰影張居正和馮保,就一定也能實現自己的願望,讓鄭貴妃所生的三皇子朱常洛成為太子,以及將來的大明皇帝。】
【然而朱翊鈞卻忘記了一句早在周朝時就已經流傳的話。】
金幕中,猛然出現了八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這一天,內閣首輔申時行來到都察院,打算和左都禦史、右都禦史商議一些事情。
可他才剛剛走進都察院,就被一群年輕的禦史堵住了。
“申閣老,你作為內閣首輔,在這種關係到國本的大事上都不懂規勸陛下嗎?”
“申時行,虧你還是狀元之才,你連一點文人的氣節都沒有,隻知道逢迎陛下嗎?”
“楊廷和大人若是知道將來有你這樣的內閣首輔,怕是要氣得活過來了!”
“申時行,當不了內閣首輔就滾蛋,退位讓賢,給更有骨氣的閣老來當!”
禦史,作為大明言官最能打嘴炮,最敢罵人的官員,這一刻展露出了驚人的戰鬥力。
就連內閣首輔申時行,也隻能在這群言官的咒罵指責下落荒而逃。
不僅如此,申時行很快還遭受到了來自各方的巨大壓力。
從家鄉,對申時行有養育教導之恩的舅家徐家以及申家本家紛紛寫信前來,要求申時行端正立場,站在天下讀書人這邊。
在政壇上,申時行及其親信、子侄等被大明官員各種孤立,舉步維艱。
就連申時行本人也遭受了來自禦史台的猛烈彈劾,聲稱其人德不配位,應該立刻辭職回家。
【這場來自大明政壇各方的熊熊大火,雖然對朱翊鈞的皇權無計可施,卻將內閣首輔申時行打得狼狽不堪,幾乎身敗名裂。】
【隨著事情的進展,更加驚人的變故出現了。】
【六科廊,這個原本屬於朱翊鈞臂膀,負責牽製彈劾百官,和禦史台從來不對路的皇帝直屬機構,同樣也加入了大明文武百官的行列。】
【六科廊二十二位給事中聯名上奏,彈劾申時行在國本之事上瀆職,要求朱翊鈞昭告天下,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儲君!】
【申時行不得已之下,隻能再度向朱翊鈞上奏,請求朱翊鈞將之前留中的所有關於儲君人選之事奏折進行批示,並公布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