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低級一些的文武百官離開了,但在場的趙普等宰相、高官們的心中,卻一個個七上八下。
如果有人覺得大宋是“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所以士大夫們就能擁有和趙匡胤抗衡的能力,那就大錯特錯了。
趙匡胤是一個五代末期的人物,而五代十國最重要的特征就是武人治天下,誰拳頭大誰能稱王。
換言之,如果趙匡胤想要延續武人治天下的策略,對於早就已經習慣了這個策略的天下人而言,完全沒啥問題。
但趙匡胤不願意。
在五代十國之前,所謂的“士大夫”其實就是士族門閥。
門閥自東漢開始興起,在隋唐達到鼎盛。
武則天改朝換代,殺掉了一大批門閥。
隨後黃巢起義,對門閥進行了肉體滅絕。
再緊接著是朱溫開啟的五代十國,徹底釘上了門閥的最後一塊棺材板。
五代十國是一個軍人爭霸的曆史,也是門閥徹底落幕並退出舞台的曆史。
作為開國皇帝,趙匡胤想要限製軍頭,免得大宋重現五代十國的災難。
所以,就有了“杯酒釋兵權”。
但問題來了,趙匡胤是開國皇帝,有能力處理門閥。
等趙匡胤死後,將來的大宋皇帝還能有這個能力,世世代代的壓製軍頭嗎?
那就必須要有一個完整的製度,能一直保持對軍頭的壓製。
換句話說,趙匡胤需要找到一個新的階層,配合皇帝一起壓製住武人階層。
找誰?
門閥?那都已經死完了。
宋初的情況是,許多門閥的後代旁支確實逃過了黃巢、朱溫乃至五代十國,可“門閥階級”是徹底被埋葬進曆史的塵埃之中了。
趙匡胤也不想複活門閥,複活了無非就是走東漢到隋唐的老路,對大宋將來的皇帝們又有什麼好處呢?
這個時候的趙匡胤必須要重新創建一個新的文人階層,既要避免軍頭執政,又要避免門閥危害。
他想起了科舉。
科舉由隋煬帝創立為製度,在大唐時正式盛行。
但大唐的科舉還是有諸多弊端,基本上都被門閥子弟壟斷。
趙匡胤開創性地改革了科舉,給了天下所有讀書人一個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新賽道。
由此,他培養出了全新的大宋士大夫階層。
趙匡胤原本以為大宋士大夫會讓大宋長久地持續下去。
可金幕的出現,靖康之變和趙構兩部盤點視頻,讓大宋所有人都遭遇了當頭棒喝。
士大夫治國的弊端在這兩部視頻之中展露無疑。
文人,骨子裡就是軟弱的。
李綱、宗澤這樣剛強的士大夫,終究是文人裡的極少數。
汪伯彥、黃潛善、秦檜乃至呂頤浩,這種軟弱的主和派、投降派,才是文人之中的大多數。
彆人毀不掉士大夫階層,但趙匡胤能。
他是大宋的開國皇帝,他一手締造了這個帝國。
他能把軍頭們打壓下去,自然也能摧毀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士大夫!
所有人都開始恐懼了。
難道說,今天就是大宋士大夫版的“杯酒釋兵權”?
就在這種幾乎完全凝固的氣氛中,趙匡胤緩緩開口了。
“這份奏折,朕看過了。”
“上麵所說的很多事情,都已經被驗證是真的。”
趙匡胤的目光看向了宰相趙普,冷冷道:
“趙普,朝廷已經禁止在永興軍路(陝西)和秦鳳路(甘肅、青海東部)砍伐木材進行私人售賣。”
“而你,卻以宰相之權命當地地方官派人私自砍伐木柴,運送到汴京之中給你建造房屋。”
“不僅如此,你建造房屋之後竟然還將剩下的木材公然在汴京之中出售,向買家聲稱此乃宰相家木材,隨意購買無需擔心犯禁。”
“可有此事!”
聽著趙匡胤的厲聲質問,趙普的額頭不由沁出汗水,趕忙解釋道:
“陛下誤會了,那是萬沒想到他們居然狐假虎威去找永興軍路和秦鳳路的地方官。”
“臣忙於政事,疏忽了對府中下人的教導,還請陛下治罪!”
太子趙德芳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中也不由暗自佩服趙普。
原本是一件違反了朝廷禁令的事情,是大罪。
結果趙普這三言兩語,就把鍋推到了自己家下人身上。
趙普雖然也認罪,但認的卻是“禦下不嚴”的小罪。
這種小罪名和違反國法比起來,那簡直就是無足輕重啊。
但……
趙德芳的目光轉移到趙匡胤的身上。
能不能過關,還得父皇說了算!
趙匡胤冷笑一聲,道:
“好一個禦下不嚴,那朕再問你。”
“你在大宋各地共有二十三處莊園以及五萬八千畝田產。”
“按照宮中和戶部登記在冊,曆年來給你的賞賜來看,你就算不吃不喝,也隻能買得起十一座其中最便宜的莊園而已!”
“趙普,你這又作何解釋?”
趙德芳又一次看向趙普。
這位大宋太子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金幕!
金幕的出現,讓大宋的經濟有了飛速發展。
大宋以商業為主,自然是在金幕啟發下受益最大的華夏王朝之一。
而趙普作為宰相,一手主導了實施了絕大部分的商業改革。
作為政策的製定者和實施者,想要從中撈取一些利益,簡直易如反掌。
趙德芳甚至懷疑趙普的資產遠比趙匡胤所說的要更多,隻不過以某些朝廷眼下還發現不了的方式給隱藏了起來罷了。
趙普結結巴巴地開口道:
“陛下誤會了,是臣的幾個庶子,他們因為無法入仕所以就學著經商。”
“畢竟他們是臣的兒子,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能力的,也賺了一些錢買了一些莊園。”
“這不能全部都記在臣的名下啊。”
“陛下,臣對您和大宋都是忠心耿耿的,絕無二心啊。”
“還請陛下看在臣服侍了陛下這麼多年的份上……
趙匡胤眉頭一揚,直接打斷了趙普的話,道:
“哦?那這樣好了,朕就讓三法司去帶你幾個兒子還有諸多經手的管事、下人們好好地審問一番,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定得還你一個清白,如何啊?”
趙普聞言,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其實之前說了那麼多,趙普心中還是抱著僥幸心理。
一方麵希望趙匡胤能念及舊情,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另外一方麵則是希望其他官員同僚們能開口搭救自己一二。
但眼下,趙匡胤顯然是打定主意要把這件事情捅到底了!
至於其他的宰相、尚書和侍郎們,一個個都被趙匡胤的態度嚇到了,哪裡有人敢開口給趙普說話?
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話都已經說到這種地步了,趙普也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繼續頑抗下去,隻能臉色慘白地跪倒。
“臣認罪,願辭去所有官職,聽憑陛下發落。”
這一刻,大殿之中變得無比寂靜。
所有人都緊張地等待著趙普的結局,就連太子趙德芳也不例外。
趙普作為士大夫階層的首領,他的結局如何,將會直接關係到士大夫整個階層的命運。
趙匡胤冷冷地看著趙普,良久之後開口道:
“趙普私德不修,違反國法。”
“著免其宰相之位,即日起調任河陽三城節度使,欽此!”
話音落下,一旁的沈義倫等宰相就都鬆了一口氣。
隻是免官降職,沒有流放更沒有抄家殺頭。
這就說明,陛下對士大夫階層並沒有想要趕儘殺絕!
如果真的出現了最惡劣的情況,這些宰相、尚書和侍郎們是肯定要出來給趙普爭一下的。
那已經不是簡單的趙普政治結局了,而是事關整個士大夫階層的生死存亡。
現在嘛,沒了一個趙普,雖然士大夫階層失去了領袖,但也不會麵臨存亡危機。
這其實就沒啥。
無非就是將來大家夾著尾巴做人唄。
太子趙德芳將這一幕儘收眼底,心中突然有些感慨。
這就是文人的軟弱性啊……
明知道父皇對趙普動手就意味著士大夫整個階層將來一定會被打壓,但隻要不動手到自己頭上,為了自己的官職,依舊可以心安理得的坐視趙普被免官。
難怪大宋會有什麼狗屁的澶淵之盟,難怪會有靖康之變,難怪趙構手下的大部分官員臣子會是那種樣子。
軟弱,是絕大部分文人骨子裡與生俱來的東西。
李綱和宗澤這種有骨氣,有熱血的文人,永遠都是少數!
看著趙普跪地謝恩,隨後又失魂落魄地離開大殿,趙德芳開始期待起父皇接下來的表演。
然後他就聽到了趙匡胤的話。
“今日到此為止,諸位卿家都散了吧。”
啊?
趙德芳直接愣住了。
不是,這就完了?
說好的大風暴呢?
大的怎麼就這麼沒了?
金幕中,視頻繼續播放著。
建康城,杜充官邸。
“什麼,兀術真的渡江南下,而且還朝著建康來了?”
杜充聽完這番話,臉色頓時慘白。
這位大宋右相,直接被這個消息嚇得魂不附體。
“沒道理啊,這都馬上冬天了!”
“金人冬天明明應該撤兵的,完顏拔離速都已經撤兵了,為什麼兀術還不撤兵?”
“陛下派了那麼多使者,送了那麼多份求和書,怎麼金人就一點都不動心呢?”
【但不管杜充再怎麼無法置信也好,兀術渡江並且朝著建康城逼近已經是鐵一般的事實。】
【杜充無奈之下,也隻能派出陳淬、戚方率領兩萬兵馬前往阻擊,並讓王燮率領一萬三千人作為策應。】
鏡頭中,出現了嶽飛等人。
嶽飛統領本部兵馬,受陳淬節製,一同出發前去對抗兀術。
其他的宋軍將領,大多臉上帶著惶恐,唉聲歎氣。
“怎麼運氣就這麼不好呢?偏偏讓我們去。”
“建康城裡那麼多人,怎麼就中了我們呢?”
“陳淬大人也是,就不能和杜大人說一下,換一批人嗎?”
聽著這些家夥的抱怨,嶽飛不由皺眉,開口道:
“各位,我們可是保家衛國,你們何必要說這種喪氣話呢?”
“男兒為國家戰死沙場,這是我們的榮耀!”
另外一名統製斜了一眼嶽飛,忍不住好笑道:
“嶽統製,大家都是從汴京逃到這裡的,又沒有彆人,你就彆裝了。”
其他統製也哈哈地笑了起來。
“對啊嶽統製,都是逃跑的人了,何必呢?”
“杜大人是宰相都不願意賣命,皇帝陛下一聽到金人來就趕緊逃跑了,咱們這些拚什麼命啊?”
嶽飛大怒,直接策馬離開。
“道不同,不相為謀!”
統製們嗤之以鼻,對著嶽飛的背影指指點點。
“這人就喜歡裝。”
“誰說不是呢,還在背上紋個精忠報國,結果還不是和我們一起從汴京逃回來了。”
“笑死人了,又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做人還是真實點好。”
嶽飛太陽穴突突直跳。
一旁已經是副統製的張憲氣憤不已,轉身就要回去理論,卻被嶽飛拉住了。
嶽飛低沉開口:
“走吧,做好我們自己就行。”
張憲氣憤道:
“咱們這一路出生入死,從來就沒慫過,這些混賬東西遇到事情跑得最快,還有臉指責我們!”
“上個月,我們渡江北上掩護淮南軍民撤退,他們怎麼不說?”
嶽飛表情有些黯然,歎息一聲。
“上梁不正下梁歪,國事如此,我等又能做什麼呢?”
張憲也沉默了。
是啊,一個小小的,領兵三千的統製和副統製,在這樣的天下大勢麵前,又能做什麼呢?
兩人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軍陣之中,跟隨全軍繼續向前。
沒過多久,突然響起了警報聲。
嶽飛猛然抬頭:
“這是……敵襲?”
“快,傳令下去,做好戰鬥準備!”
嶽飛話音剛落,一名傳令兵就飛馳而至,一路高聲大喊。
“前方十裡發現金軍,全軍準備作戰!”
“前方十裡發現金軍,全軍準備……”
馬蹄奔馳,傳令官迅速遠去。
所有人頓時緊張起來,紛紛排開作戰陣型。
嶽飛也迅速來到了主將陳淬麵前。
陳淬表情沉凝,環視一眼麵前諸多統製。
“各位,本官知道你們很多人都不願意上戰場,但事已至此,如果失敗了,那我們隻有死路一條!”
“金人已經從黃河打到了長江,就算我們再往南逃,他們也會一路追逐。”
“我們不可能一直逃亡,隻有拚死一戰打敗金軍,才是讓自己和家人活命的唯一出路!”
陳淬的話非常樸實,但卻打動了不少人。
嶽飛大聲道:
“將軍所言極是,我們和這些金賊拚了!”
其他統製麵麵相覷,一時無言。
陳淬緩慢地呼出一口氣,道:
“我已經派人去通知王燮了,屆時他會率領一萬三千兵馬從我們左路出戰。”
“本將軍自領中軍,至於右軍主將……”
陳淬看了眾人一圈,目光最終落在了嶽飛身上。
“嶽飛,你為右軍主將。你的任務就是防守正麵金軍,為左軍和中軍護住側翼。”
“若事有不協,你部作為墊後,掩護全軍撤退!”
嶽飛熱血沸騰,大聲道:
“末將領命!”
馬家渡以西三十裡。
這裡是長江中下遊平原的一部分,浩浩蕩蕩的長江水從北麵奔騰而過,永不停息地朝著東方的大海而去。
陳淬率領的總計三萬三千名宋軍,和兀術的三萬多金軍對陣。
兀術注視著對麵的宋軍,沉吟片刻,道:
“優先攻擊敵軍左路,隨後橫掃中軍。”
“至於敵人右路,能打就打,打不過就牽製住也可。”
簡單的布置了一下戰術,兀術就讓人擂鼓進軍。
過去多次在戰場上獲勝的經驗,讓從兀術到任何一個金國士兵心中都充滿了昂揚的士氣和滿滿自信。
打個宋軍而已,需要那麼複雜的戰術嗎?
金軍率先發動了進攻。
看著對麵猶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的金軍,宋軍主將陳淬握緊了腰間長劍。
“諸位,建康和杭州就在我們的身後,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為了大宋,為了我們的妻兒老小,出擊!”
在陳淬的指揮下,宋軍中路也悍然迎上。
箭矢猶如蝗蟲般落下。
刀劍在空氣中揮舞成殘影。
雙方激戰在一起,血肉橫飛。
就在此時,嶽飛也領著自己麾下的八千兵馬,對上了金國的左路軍。
對麵的金軍將領是一個萬夫長,嶽飛並不知道他的姓名。
但這並不要緊。
就在看到這萬夫長將旗的那一刻,嶽飛心中的熊熊火焰就已經燃燒起來。
該死的金狗……
殺了他!
嶽飛手中長槍直指天際。
“衝鋒!”
宋軍蹄聲如雷。
在這長江南岸的平原上,發起突擊。
張憲一馬當先,殺入金軍陣中。
馬刀落下,金軍殘肢斷臂四處飛舞。
對麵的金國萬夫長明顯被宋軍騎兵的突襲打得有些慌亂,一番大喊大叫後,一支金國騎兵殺出,擋住了張憲。
隨後,諸多金軍步兵一擁而上,打算把速度降低的張憲騎兵所部圍殲。
嶽飛怎麼可能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王貴,楊再興!”
聽著嶽飛的大叫,王貴和楊再興各自率領一千步兵同時殺出。
弓箭和弩箭猶如飛蝗般落在金軍陣地之中。
經過這麼多場大戰,以及這段時間對宗澤兵法的悉心研究,嶽飛也已經有了一些心得。
金軍單體戰鬥素質很強不假,但宋軍也並非就一無是處。
作為發展了幾千年的華夏當代王朝,大宋在遠程武器,也就是弓弩這方麵,占據著絕對優勢!
嶽飛一口氣將麾下僅有的兩千名弓箭手派了出去,瘋狂壓製包圍張憲所部的金軍。
張憲就好像一塊吸鐵石,牢牢地吸附住了金軍。
也給外圍的王貴、楊再興所部弓箭手創造了絕佳機會。
“不能停,給我一直射,射到無力為止!”
嶽飛斷然下令。
箭矢毫不停歇,瘋狂射出。
金軍接連倒下,終於陣型開始混亂。
張憲趁勢殺出重圍。
這一刻,戰場最前線的張憲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嶽飛,口中高聲呼喊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