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開始之前，便是最濃重的黑暗。】
【正在嶽飛和韓世忠兩人在黃天蕩圍攻兀術的時候，大宋各地的領土上，也在接連不斷地爆發著戰爭。】
【完顏宗輔移師陝西，正在猛攻張浚所率領的陝西守軍。】
【完顏宗翰進占汴京，於中原一帶肆虐屠戮，並得到了完顏拔離速所部的支援。】
【完顏撻懶則在猛攻泰州一帶，準備徹底占領整個淮東。】
泰州城。
在得知金軍抵達的消息之後，大量的宋朝百姓紛紛南下逃亡。
見識過這麼多場宋金戰爭，尤其是在得知兀術搜山檢海把皇帝趙構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隻能逃到海上之後，泰州城的大宋老百姓已經不再相信宋軍能保護他們了。
然而他們想走，金軍卻並不願意看到他們走。
一支兩千人的金軍騎兵猛然出現在泰州城外，朝著正在逃亡的浩蕩人流奔襲而來。
人群發現了金軍的出現，恐慌的情緒達到了最高峰。
各種推搡擁擠，許多人當場被活活踩踏而死。
這些擁擠嚴重地拖慢了人群逃跑的速度。
眼看金軍的騎兵越來越近，許多人已經發出了絕望的哭喊聲。
一陣箭雨射來，沒入金軍騎兵陣中。
為首的金軍騎兵紛紛中箭落馬。
金軍領兵將軍大怒。
“是誰？”
他的視線順著箭矢射來的方向看去，發現了一支數千人的宋軍。
站在這支宋軍最前方的是一名年輕英武，雙目中殺氣騰騰的將領。
他手持一杆長槍，正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來襲的金軍。
正是在黃天蕩之後晉升為通、泰州鎮撫使的嶽飛！
“出擊！”
嶽飛一聲令下，率領部下們迎上了金軍騎兵。
雙方展開了一場極其激烈的戰鬥。
金軍騎兵數量不過兩千，遠遜色於嶽飛麾下兵馬。
他們並沒有直接衝陣，因為這支騎兵屬於金軍的斥候序列，多以皮甲輕騎兵為主。
利用靈活的機動性，金軍騎兵圍繞著嶽飛所部展開了騷擾。
蹄聲陣陣，金軍騎兵不斷拉近距離，憑借著戰馬奔馳時候的巨大慣性力增加弓箭的射程，隨後在射出弓箭後主動變換方向，躲開宋軍的反擊。
嶽飛也嘗試率本部騎兵出擊，想要以騎兵對抗騎兵。
但他麾下的騎兵此刻不過五百人，和兩千金軍騎兵相比戰鬥力是更弱勢的一方。
嶽飛嘗試了幾次，發現金軍確實不會和自己硬碰硬。
自家騎兵數量少，在弓箭比拚中明顯占不到便宜。
嶽飛果斷改變了戰術。
“就地防守，等待泰州百姓撤退，我們殿後！”
宋軍也不再主動出擊。
嶽飛將盾牌兵放到了最前線，弓弩手位於盾牌兵的後麵等待時機，其餘士兵則在更後方嚴陣以待。
見到有宋軍前來保護之後，逃亡的泰州百姓們立刻吃了一顆定心丸，往南的道路上車流和人流逐漸穩定了下來，擁有了一定秩序。
隻是這些百姓往往拖家帶口，老人、女子和兒童不在少數，又大多是以步行為主，故而前進的速度極慢。
嶽飛率部和金軍這兩千騎兵周旋了一個時辰後，所有泰州百姓才完全脫離了他們的視線。
“準備後撤，保持戰鬥陣型！”
在嶽飛的命令下，數千宋軍緩緩後撤。
而對麵的兩千金軍騎兵也並沒有放棄的意思，依舊遠遠地追著，時不時就突然衝上來射幾發冷箭，吸引宋軍的注意力，打算讓宋軍變得疲憊。
這種戰場形勢對於宋軍而言無疑是非常憋屈的，張憲就氣得破口大罵。
“這些金狗，他們怎麼就不敢正麵過來和我們拚一次！”
嶽飛的表情倒是比較平靜，他注視著猶如狗屁膏藥一般的金軍兩千騎兵，淡淡道：
“這還隻是開始，完顏撻懶的主力部隊恐怕已經在路上了。”
“啊？”張憲有些愣住。
完顏撻懶作為兩淮地區金軍的主將，他的凶名早就已經傳遍各座城池。
楚州之戰雖然讓完顏撻懶受到了一定損失，但也同樣讓兩淮地區的大宋軍民心中震恐。
這個金國瘋子，他是真的會在受到挫折時瘋狂攻城，直到把整座城池殺到隻剩下最後一點人的！
這也是為何嶽飛在得知泰州百姓南逃的時候，作為泰州鎮撫使並沒有反對的原因。
嶽飛如今手中的兵力隻不過七八千人，其中大部分還是最近才剛剛招募入伍的。
這樣的一支軍隊，說是烏合之眾也不為過。
想要憑借這支軍隊的戰鬥力去和完顏撻懶麾下的數萬金軍主力硬抗，就是找死。
在經曆了多次的挫折與打擊之後，嶽飛的心智越來越成熟，他的想法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既然眼下正麵確實打不過金軍，那就通過一場場小規模的戰爭磨礪自己麾下的軍隊。
直到有朝一日，大宋的軍隊能在正麵戰場上和金軍抗衡，並擊敗金軍為止！
帶著勇氣去奮戰到死亡，其實並不難。
真正困難的是在絕對的逆境中堅守、忍耐、成長，直至變得真正強大起來，報仇雪恨。
正如嶽飛所言，幾個時辰後，又一支金軍步兵抵達。
這支金軍步兵數量不算太多，三千左右。
但和之前的騎兵會合後，總數已經達到了五千人。
五千金軍不再畏懼嶽飛麾下的八千宋軍，開始主動發起了試探性的攻勢。
這一次，雙方在最前線展開了白刃戰。
宋軍將士們在盾牌的掩護下，各種箭矢猶如飛蝗般射出。
等到金軍士兵衝近之後，又將長槍從盾牌的縫隙中瘋狂捅刺。
激戰一個多時辰後，金軍始終沒有辦法突破宋軍的防線，隻能選擇暫時脫離戰鬥。
嶽飛吐出一口氣，看了一眼天空。
太陽已然西斜，紅彤彤金燦燦的一片。
他神情凝重。
金軍一天之內就已經增兵到了五千人，那明天、後天呢？
張憲等人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無不憂心忡忡。
臨時營地之中，嶽飛沉吟片刻，站了起來。
“王貴、楊再興，你們等會跟我一起去夜襲金軍！”
眾人聞言不由愣住。
夜襲金軍？
張憲雙眼一亮，趕忙道：
“將軍，帶我一起！”
嶽飛搖了搖頭，嚴肅地對著張憲開口道：
“張憲，我這一次隻帶五百騎兵去，你負責統領剩餘的將士。”
“若我被俘虜或者戰死，由你暫代鎮撫使的職位。”
張憲呆住了。
夜色中，嶽飛帶著五百騎兵，靜悄悄地逼近了金軍營地。
並不是嶽飛不想帶更多人，而是他麾下的騎兵就隻有這麼五百人。
一旦一擊不中，嶽飛可以憑借著騎兵的機動性迅速撤離。
就在他漸漸靠近金軍營地的時候，突然一聲尖利的口哨聲從不遠處傳來。
“不好，被發現了！”
嶽飛心中一驚，頓時麵臨兩難選擇。
到底是要直接衝鋒，還是選擇撤退？
這個距離，是可以在金軍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衝進去的。
當然，用來撤退的話，金軍同樣也來不及追擊。
短短的幾秒鐘內，兩種念頭在嶽飛腦海之中來回激蕩。
終於，他一咬牙，開口道：
“撤退！”
一旁的王貴和楊再興都有些愕然，但還是嚴格地遵循了嶽飛的命令，全部撤退。
蹄聲陣陣，宋軍消失在了黑夜中。
金軍大營。
“什麼，宋軍居然撤退了？”
完顏撻懶坐在帥帳裡，儒雅的臉龐上頗為意外。
“不對啊，這不是嶽飛的風格啊。”
統製嶽飛，並沒有資格被完顏撻懶放在心上。
但是，能在江南地區追著兀術撕咬下一大塊肉，還能差點和韓世忠在黃天蕩弄死兀術的新任鎮撫使嶽飛，已經足夠讓完顏撻懶想辦法去收集他的資料了。
完顏撻懶看著麵前的秦檜，有些不高興地開口道：
“秦檜，你這個計策根本就沒用！”
秦檜一臉尷尬。
原本完顏撻懶在楚州的時候就已經告知秦檜，讓他做好準備回歸大宋。
但一直到現在，完顏撻懶依舊沒有把秦檜放歸。
秦檜也不敢問，就隻能這麼拖著。
天天當狗，替完顏撻懶四處勸降，鞍前馬後的給完顏撻懶拍馬屁。
當完顏撻懶對嶽飛的重視程度上了一個級彆之後，秦檜這個大宋降官無疑就成為了搜集嶽飛資料的最好人選。
秦檜乾巴巴地開口道：
“主子，從之前收集到的資料來看，嶽飛此人性格十分衝動，隻要看到大金的軍隊就一定會瘋狂衝上來。”
“奴才也不知道為何他性子突然轉變了，難道是有彆的謀士給他出謀劃策？”
今天的一整場戰爭，其實都是完顏撻懶和秦檜的計策。
看似隻有五千金軍，但事實上，完顏撻懶還有三千騎兵精銳偷偷潛伏在距離這處金軍營地以北五裡左右的森林中。
在通過秦檜了解到了嶽飛的性格之後，完顏撻懶就斷定，嶽飛肯定不會坐視金軍明日繼續增兵。
嶽飛的選擇隻有今夜襲營，擊破金軍這五千先鋒軍，才能爭取到更多時間。
至於為何故意發出警報聲，也是完顏撻懶的授意。
在完顏撻懶看來，自己既然設下陷阱，按照嶽飛久經沙場的作戰經曆，說不定會看出不對。
所以等到嶽飛進入可以衝鋒的範圍後發出警報，就是要迫使嶽飛沒有足夠的時間仔細觀察，隻能倉促選擇進攻！
那樣一來，營地之中早就做好埋伏的五千金軍以及營地外等候多時的三千金軍騎兵，足以讓嶽飛有來無回。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嶽飛確實來夜襲了，也確實被發現，陷入了艱難的思考中。
但思考完畢後，嶽飛竟然撤退了！
說好的嶽飛是莽夫一個呢？
完顏撻懶氣呼呼地瞪了秦檜一眼，罵道：
“肯定是你的計策出了問題，你這狗才，簡直一點用都沒有！”
作為高貴的大金皇族和主子，完顏撻懶當然是不可能有任何過錯的。
那麼，隻能是低賤的宋國俘虜和奴才秦檜來承擔這一次失敗的責任！
很快，連聲告饒的秦檜就被拖到了帳外，讓金人用鞭子抽得血肉模糊。
秦檜在血泊中痛苦扭動著身軀，呻吟著。
完顏撻懶看到這裡，心中終於痛快了。
“好了，彆打死了，留著還有用！”
完顏撻懶讓人把秦檜帶下去之後，注視著外麵的黑暗，哼了一聲。
“今晚算你命好，明日我倒要看看你還有沒有這樣好的運氣！”
翌日，完顏撻懶不再隱藏，帶上八千金軍開始迫近宋軍。
嶽飛又率部後撤了大約五裡地，隨後在一處丘陵設下防線。
在麵對擁有五千騎兵的金軍時，想要逃亡簡直就是奢望。
但嶽飛也沒想逃。
楊再興策馬飛奔而回，告知嶽飛一個消息。
“大人，最晚到今天日落，百姓們就能進入下一個城鎮了。”
“還有，我們剛剛收到的消息，完顏撻懶至少有一萬兵馬正在圍攻泰州。”
泰州雖然逃了很多人，但依舊還有數量不少的大宋軍民守衛城池，打算和楚州一樣拚到最後一刻。
嶽飛深吸一口氣，神情凝重地開口。
“明白了。”
“做好準備，今日必然是一場惡戰！”
嶽飛的預言很快就應驗了。
金軍數量和宋軍相當，這就意味著金軍的戰鬥力遠勝宋軍。
金軍騎兵呼嘯如風，不斷地投射著箭矢。
最中央的戰場上，三千金軍步兵身披重甲，瘋狂壓迫宋軍的第一道防線。
燕雲十六州對遼國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那裡擁有著大量的漢人工匠，能給遼國鑄造出帶有中原技術的武器盔甲。
而金國在滅亡遼國之後，不但繼承了這些世世代代傳承的遼國工匠，同時還在一次次南征大宋中俘虜了許多大宋工匠，在汴京城中搶奪到了許多記載著大宋鍛造冶煉技藝的書籍。
這便是金國這些步兵們身上重甲和精良武器的來源，也是金國能夠在正麵戰場上始終具備優勢的一大原因。
一個很少被人所知的事實是，在過去的五次宋金戰爭中，金國大部分時間裡都是裝備更精良的一方！
在金軍重步兵的瘋狂衝擊下，大宋最前方的盾兵們很快支撐不住，防線搖搖欲墜。
關鍵時刻，楊再興、張憲、王貴等高級軍官紛紛率領親衛投入戰場。
“殺！”
楊再興手中長槍刺出，貫穿了一名金軍的喉嚨。
槍尖往後一拔，鮮血噴濺而出，這名金軍應聲倒地。
但楊再興心中卻沒有任何的歡喜情緒。
下一秒鐘，他眼前又一名金軍士兵出現了！
嶽飛策馬立於後陣，注視著整個戰場，眉頭漸漸皺起。
金軍，太難殺了！
彆看隻有三千步兵，但這些金軍的戰鬥力都是一等一的強悍。
若是單獨拎出來，一名金軍至少能匹敵兩名到三名的宋軍士兵。
再加上重甲的防護加持，每殺掉一名金軍都顯得異常困難。
若不是宋軍最前方的盾兵們還在苦苦支撐，此刻宋軍恐怕早就已經潰敗了。
嶽飛神色凝重，思考片刻，並未選擇拿起長槍，而是從馬鞍下取出了自己的兩支單手鐧。
戰場的最前線，徐慶被一名金軍謀克給纏住了。
這名金軍謀克身材高大魁梧，手中的大刀比之尋常大刀還要大了足足一號。
厚重的刀麵呼嘯斬落時，勁風刮過臉頰都能讓人感覺到刺痛!
當！
徐慶隻感覺一股巨力從對方的刀鋒上傳來，身不由己地退後兩步，胸前空門露出。
對麵那名謀克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大刀立刻從半空中閃過，直接斬向徐慶胸口！
這一刀若是落實了，徐慶就要從胸口處被一刀兩斷。
危急時刻，兩支單手鐧突然從側翼出現，架住了大刀。
當當！
兩聲短促的響聲集合在一起，變成了一聲極為悠長的金鐵相交之聲。
嶽飛的聲音在徐慶耳旁響起。
“準備好！”
徐慶精神一振，和嶽飛同時朝著這名謀克攻去。
他奮起力氣，一槍刺向對方下巴。
這些金人重甲步兵，甚至連臉上都戴著麵具。
隻有下巴處和脖子相交的這一段，是唯一的空隙所在！
金人謀克後退一步，大刀橫移過來，架住了徐慶的槍尖。
又是一聲響，徐慶槍尖正中寬闊的刀麵。
哢嚓一聲，木製槍杆無法承受這股巨力，竟然從中折斷！
徐慶心中大驚。
砰砰！
兩支單手鐧突然出現，重重地擂在了金人謀克胸前的重甲上。
砰砰砰砰！
又是接連四聲。
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鐘裡，嶽飛瘋狂出擊，狠狠地在這名金人謀克的胸甲上擂了六鐧。
噗！
一股鮮血從麵具中噴灑而出。
砰砰砰砰！
又是接連四鐧。
這名金人謀克踉蹌後退兩步，轟然倒地。
徐慶又驚又喜，突然明白了嶽飛為什麼不用更擅長的長槍，而是改用鐧。
他剛剛是活活地震死了對方！
嶽飛回頭瞪了一眼徐慶，叫道：
“還愣著乾什麼，換槍！”
徐慶這才回過神來，自己的武器剛剛斷了！
……
金人後陣之中，完顏撻懶騎在馬上，注視著麵前的戰場，原本帶著笑意的臉龐漸漸變得嚴肅。
“不愧是能將兀術圍困了四十八天的宋國將軍，帶兵的確是有些本事！”
此刻烈日當空，已經是正午時分。
若是換做其他任何一支宋軍部隊，在同等數量的情況下和完顏撻懶進行這種野外正麵對抗。
完顏撻懶自認為最多一個時辰就能擊潰對方。
但現在，嶽飛已經擋住完顏撻懶半個白天，將近三個時辰！
完顏撻懶呼出一口氣，突然下達命令。
“好了，鳴金收兵吧。”
這個命令讓在場的其他金國將軍都極為疑惑。
“殿下，我們馬上就要贏了！”
“殿下，為何要收兵？”
完顏撻懶哼了一聲，冷冷道：
“我當然知道打下去能贏，但想要擊潰這嶽飛的八千人，我們至少要付出兩千五，不，三千的死傷！”
“你們誰想死在這裡？”
聽著完顏撻懶的話，在場的金人不由麵麵相覷。
打仗歸打仗，但死這種事情確實是誰都不想的。
咱們打仗可不是為了去死，而是為了勝利，然後玩弄宋人女子，搶奪宋人財富！
完顏撻懶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