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瑞雪(〇二)(1 / 2)

逃玉奴 再枯榮 6241 字 8個月前

認得字的女人不多,正經讀過書的更是寥寥可數,玉漏偏就是當中一個。她爹是個讀書人,膝下沒有兒子,便認真教她們姊妹讀書。

十幾年下來,她們姊妹三個也算胸有點墨。不過沒用,又不去考狀元,所學之識就都用來鑽營算計。

玉漏是娘家哥哥的房裡人,絡嫻不好明白引薦,隻含糊地向池鏡道:“這是我娘家的人,我大哥正好打發她來給你送請客貼。大哥說,小叔這次回來隻在外頭會過兩麵,還沒有鄭重替你接風洗塵,要在家治席請你吃酒。你去是不去,給句話,好叫她帶回去。”

這功夫玉漏已折回東暖閣取了請客貼來,先遞給絡嫻,再由絡嫻遞給池鏡。池鏡接了略看一眼,又抬眼瞅了下玉漏。

玉漏一顆心陡地搖搖晃晃,像飄在水上,惝恍不定。在“他還記得”和“他早已忘了”間反複搖擺著。

然而池鏡到底沒說旁的,隻闔上貼放到一邊對絡嫻笑道:“二嫂的娘家原就是我們家的世交,鳳大哥又是我的好友,如今還成了親戚,怎敢不去?自然是去的。”

隔定須臾,見兩女還在跟前站著,他歪著臉笑,“怎麼,就不替我找書了?”

絡嫻會悟過來,“噢,瞧我!就給忘了。”

便拉著玉漏走進西暖閣去,罩屏上掛著淡淡的青羅簾子,池鏡稍歪著眼望進去,目光在玉漏背上打量著。

他記得這個女人,上回見她,還是八月末的事,在朋友治的席麵上。

他那朋友姓唐,人稱唐二爺,那時候她還是唐二爺的侍妾。唐二爺得意至極,不顧規矩體麵,特地拉她到席上顯擺給他看。

池鏡當時隻粗瞟了一眼,極敷衍地笑了笑。但到底落下了幾分印象。因為那時玉漏非但沒有任何生氣的表示,還低眉順眼地替唐二爺篩酒。

何故一轉眼,她又成了鳳家的人?

他不清楚內因,也懶得過問。對於沒有自尊和性格的女人他一向不喜歡,她們永遠像絹子上繡的花,嬌豔是嬌豔,顏色也是好顏色,卻是死的。

但他再不喜歡一個人也不會有難聽的話來說,頂多不去理他。這是他們池家尊貴冷漠的教養。

可玉漏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是一把刺拉拉的笤帚掃在她背上,漫不經心地掃著塵土似的。和第一次相逢一樣。

她莫名相信他是記得。

終於在這間窗明幾淨富麗堂皇的屋子裡,她和他又見了麵。但她並沒有覺出和上回初見有什麼分彆。隔著漫漫搖曳的簾羅和精美的雕花,與隔著當初那一桌殘羹冷炙是一樣的,她仍舊不體麵。儘管她特地換上了最光鮮的衣裳來到池家,他也依然將她視為塵土。

唯一的不同,這次他看來看去,在她單薄的背上看了好幾回。

她早習慣了這班闊氣公子鄙薄的目光,也習慣了忍辱負重。她不是沒自尊,是她爹講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給他看,不信看不進他眼裡去!

她故意在那滿麵書架底下捱延著,抽出這本來說“不是”,又去抽那本。尋摸半晌才找到那本《夢溪筆記》,交給絡嫻,“就是這本。”

絡嫻隻模糊認得個“筆”字,有些發酸地微笑,“你認得這些字,一定是認真讀過書了?”

“我爹是人家府上的書啟相公,家中沒有弟兄,他閒著沒事,隻好教我們姊妹識字讀書。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認得那麼些字做什麼,女孩家又不去做官做文章。”

玉漏自己說來也很慚愧,她爹好好的讀書人,再不濟也不是養活不起,非要把家裡的女兒都打點成個奉承巴結的禮物,四處送人。

絡嫻見她麵露難堪之色,權當她是真心說這話,便得到安慰,一手拉著她出去,一手把書遞給池鏡,“小叔,你瞧是這本不是?”

池鏡起身點頭,“是這本,有勞二嫂。”

“小叔總算想起來要認真讀書了?你不知道老太太為這事生了多大的氣,前些時見天和我們抱怨,說你在京學壞了,從前分明是好好的一個人,要不是因為打架打傷了,沒去考試,今年放榜,保不齊頭名狀元就是你。”

絡嫻趁勢打趣,以便和他親近些。她是新進門的媳婦,正樂此不疲地要同池家上上下下處好關係。

而池鏡在家不算難相與的人,況他們兩家世交,自幼就相識。可憑你和他如何親近,總走不進他心裡去。他和人即便是說說笑笑,也帶著距離。但總是說些俏皮話,常逗得女人們麵紅耳赤。

池鏡半真半假地歪著手裡的書玩笑,“誰說我借書就一定是去看呢?沒準是拿去撕了生火。”

引得玉漏憋不住笑了聲,沒敢抬頭,仍是低著眉眼。當著絡嫻在這裡,她不能明目張膽看他。甚至她應該避開的,這已是過分失禮了。

好在絡嫻是個簡單的女人,年紀又輕,不大計較那些瑣碎的規矩。或者她根本想不到旁的上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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