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方又仔細端詳起那少年的眼睛,確實無半點光澤,應是不能視物沒錯,可這小子的言行舉止著實古怪!
瞎眼少年一屁股坐在斑竹編的蒲團上,撐著小臉,一雙灰灰的眼睛微垂,看不出他的心思,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悲,沉寂良久,又撅著嘴吹起一縷額前的頭發,顯得很是無聊,見池方不做反應,便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你應該有在意你的人時刻牽掛著吧?我就不一樣了,沒人要我,也不重要,就算我死了也不會有人為我掉一滴眼淚,真羨慕你啊。”
池方聽著這話心裡一酸,在昆侖,雖一直有師兄和師尊的疼愛,但到今日為止都沒有人告訴他,他的爹娘到底是誰。想到此處,不由對這孩子動了惻隱之心,抿著嘴,不再去看他,褪下衣裳,淡淡道:“夜深了,快點休息吧。”
“你不趕我走了?”少年大喜,一張原本悲苦的臉上難得露出些歡喜。
池方輕咳一聲:“這房間本就是你開的。”
少年笑了笑,秋末的風攪亂了夜裡的雲,熏爐內嫋嫋升騰的一層淡淡的煙氣,被吹拂著散了去。
息於塌,臨窗遠眺,有山不見高,海不見遠,天不再闊,一輪如鏡的圓月,銀輝灑儘,簷頂略過南飛的青雀,不帶一絲留戀與不舍。
池方翻來覆去睡不著,摸著空癟一半的荷包,心底亦是空蕩蕩的,回身瞄一眼打著輕鼾的少年,搖了搖頭。
次日一早,天才微亮,池方便睜開了眼,因即將入冬,清晨便每日來的都晚了些。
這個時候的清晨著實有些冷,不過聽風閣內早已點燃了幾處小暖爐,舒適的很。但池方可沒工夫享受這份愜意,昆侖弟子每日的晨修可是少不了的。
盤腿而坐,沉心靜氣,凝朝息於丹田,徐徐下滲,貫通八脈,上至中樞,循環仙力往複經絡,又回衝於額頂。
到池方吐息完全,見那少年依舊睡與床上,便開始擦臉收拾行囊。能做他已經做了,自己也該走了。
緩緩來於樓下,雖才是清晨,這街上已是人頭攢動,街邊早市叫賣聲不斷,好生熱鬨,池方買了兩個鮮肉包子一碗清粥,才剛剛吃下一個,再伸手,另一隻包子竟不見了。
側目一看,隻見那瞎眼少年正拿著包子吃地津津有味“怎麼隻買了一個,夠你吃的嗎?”
池方拳頭一緊,心道這家夥怎能這般陰魂不散。
“我無處可去,隻能跟著你。”
“可我已經沒錢讓你騙了。”池方歎一口氣,搖了搖空蕩蕩的荷包。
即便瞎眼少年身世可憐,可他已再沒興趣也再沒精力陪他玩下去了。
“沒事,我給你當弟弟,隻要你留我一口飯吃就行。”少年不羞不臊地說道,仿佛理所應當。
“這怎麼可能,我日後要四海為家,江湖之中無依無靠,你跟著我乾什麼?”
“可我無處可去……”瞎眼少年正說著話,大街上突然傳來惡聲陣陣,一幫人忙躲到道路兩旁,聽鄰桌人竊竊私語,池方才知道,原是金家賬簿的查賬,普通平民都不敢多做靠近。
原本神哉哉的少年,臉色驟白,拉著池方的手,連跑了兩條街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少年依靠牆邊,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池方盯著少年的眼睛,方才這廝拉著自己一路疾馳,走街串巷,不僅熟悉地勢,且未碰到一草一物,這可不對頭。
“你不是瞎子。”池方一把將少年拎了起來,氣呼呼地說道,“你小子一直在騙我!”
少年悻悻的聳肩,一張小臉兒可憐巴巴的望著他說道:“我也沒有說過我是瞎子啊,一切不過是你自己戲多,胡亂猜的,我又沒有承認過……”他聲音細而心虛,看上去委屈的不得了,不過,池方卻再無好心放過他。
還沒等池方想到該怎麼懲罰這小子的時候,忽地眼前一暗,來不及反應,脖頸上一痛,瞬間失去了意識。
……
黑暗中,池方覺得全身疼極了,像是挨了一頓毒打,慢慢睜開眼睛,適應周圍的光線。
竟發現自己躺在一黃花梨木盤雲大床之中,床周以鮫人紗遮光,以致其內光影粼粼,池方身上蓋著的是十方麂錦被,一匹百金之數奢華異常。掀開鮫人紗,不大的房間內,左擺一套慶南妝春桌椅,右有一對祥雲仙鶴茶幾,青瓷貫耳瓶四隻,梁頂又掛著一顆璀璨東珠,這使得池方一時不明白自己身處何處?
方才自己似乎是不小心被人偷襲了,被綁來了此處?
遠處傳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池方趕忙翻身躺回床上,隻聽一個少年的聲音略略失望地說道:“還沒醒?”
走了兩步,整個人卻再也無法動彈,池方這次慢悠悠的從床紗內走了出來,掐著手指,繞到那人正前。
果然是那個小道士!不過,現如今的他與之前完全是判若兩人,一身華服,金線銀絲勾勒,底麵的廣綾雀羽緞,一匹千金,且難尋覓,頭頂青玉金絲玳瑁冠,腳踩一雙蜀錦鏤空白底靴,再想不出之前這廝的樣子。
“是……是我。”少年艱難地開口擠出兩個字。
“我知道是你。”池方坐於慶南妝春楠木椅上,右手食指捏地更緊了,少年瞬時覺得連氣也喘不上來。
“這是什麼地方?”
“是……是江都金府……”
“江都金府?”池方驚駭,心底微微一沉,“你是金家的人?”
少年一雙眼睛轉了轉,喉嚨內似乎堵著什麼東西,含糊不清:“裡宣……晃凱渥……”
池方微微蹙眉,右手食指終是送了些許,少年臉上漲紅,連喘了許久方才緩過來,抱怨道:“你險些將我憋死!”
池方不耐性子,衝衝逼問:“回答我的話!。”
“是是是。”少年吊著嗓子說道,“我是金家的人,卻也不算是金家人……”
“鬼話連篇。”池方真的懶得再聽這渾小子詭辯,手指又再次捏緊,心中又想起八師兄清塵的叮囑,他要儘快離開這裡才行。
“你逃不走的。”少年的麵頰已憋成醬紫色,“沒有金家令牌,任憑你是大羅神仙也逃不出金家……”
池方站起身來,瞄了一眼周圍,氣息掃過,確定這兒隻有他們兩人之後終於鬆開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