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滿回去的路上臉色就不大好,黛玉還當她是受了涼,把自己的暖手爐遞給她,林滿卻搖了搖頭,仍不言語。黛玉笑道:“我看南勇伯夫人的臉色,還以為姑母同她爭辯贏了呢。怎麼竟輸了不成?父親可一直和我說,雖然人人都說我伶牙俐齒,但比起姑母來,還是略差一籌呢。”林滿苦笑道:“就是爭贏了又如何?我有軟肋,被她一戳,心口疼得慌。”
黛玉聯想起今日南勇伯夫人的所言所行,不用多想,姑母的“軟肋”便是自己了,當下心裡又酸澀又感動——到底有一個真心為自己著想的人,可就是因為如此,姑母才如此被動和難過。
“若我……若我勸你父親不要太在意仕途,早日進京,你可會怨我?”林滿猶豫良久,還是問了出來。
林海先前和她的信裡就提到過,蘭台寺大夫雖手握實權,深得天子信賴,然而想要調動著實不易,正好他的恩師範衡老先生正在編寫《古今文鑒》,聖上把這部典籍看得很重,欲為後世立書,流傳千古,範老亦殫精竭慮,廢寢忘食,可他畢竟年事已高,很是需要一名有閱曆又有文采的人助他一臂之力。林海探花出身,人品貴重,又耐得住性子,自然是合適人選,他又急著進京,因而試著向恩師自薦。隻是編書畢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搞不好之後的數年時光就要淹沒在浩瀚古籍中,直到大典編完才能有出頭之日。林海本就是因為丁憂數年才耽誤了晉升,如今好容易才重拾心氣,範老實在有些忍,便回他道:“我是已經做老了官,大風大浪都經曆過了,如今精力不濟才來修書。你年富力壯,又得皇上器重,何必來這清貧之所。”隻是林海在揚州待著,著實看不到調動的機會,因而隻好問妹妹和女兒的意見。
黛玉自然也是收到父親的信的,其實在她眼裡,做什麼官,甚至做不做官都不重要。林海權傾朝野也好,清淨修書也罷,不都是她父親麼?便是現在他就不做官了,成了一介白衣,難道家裡的祖產就不夠他們父女生活的了?隻是黛玉自己懶得理那些官場經營,卻也尊重家人的抱負,所以便回了父親,說隻要老父高興就好。
她心中亦有數,姑姑大約也是要這麼回父親的。
可是怎麼忽然就換口風了?
然而林滿又猛地搖搖頭,否定了剛剛的提議:“不,不,那樣的話,護不住你……”
黛玉笑道:“姑母在愁什麼?什麼護不住我?倒像是我們林家祖祖輩輩白忙活了這麼幾代人一樣。”
林滿的眼神卻有些無力:“你若有個強勢的兄弟,我倒也沒那麼愁。可是這世間人習慣了恃強淩弱欺軟怕硬,你身上帶著林家幾代的積累不假,可若是你父親沒有足夠的地位權勢,今兒個南勇伯夫人這樣的人隻會越來越多,躲也躲不過。你外祖母家倒是眼見著又要花團錦簇了,可就是怕……”
她那話沒說完,黛玉也明白了。
就怕外祖母家也算計上她。
林滿歎道:“這世上的骨肉親緣,好的時候是真的好,可一旦遇上了事……你看阿適那些舅舅們。”
黛玉道:“我聽說了,是他母親的幾個族兄占了他們家布莊的事罷?”
“不隻是族兄,若單是族兄,以殷家在杭州的名望人脈,不至於一點辦法都沒有——為首的是他親舅舅。”
黛玉訝然:“親舅舅?”
這就讓人毛骨悚然了。張家原本並非商賈,而是讀書人家,殷適的母親張氏因父母早亡,為拉扯年幼的弟弟長大,先是變賣自己的繡品,不料遇到奸商刁難,不得不心一橫,不做閨閣小姐了,自己拋頭露麵在市井支起了鋪子,舉人老爺的女兒做起買賣來了,街坊四鄰們或嘲弄或憐憫,總歸是願意去看看熱鬨的,她後來又有了幾番奇遇,拜了漕幫的陳老太太做乾娘,經曆了許多波折,才有了張氏布莊這麼大的家業。
明明是骨肉至親,做姐姐的放下自尊撫育弟弟長大,卻沒想到養出了一頭咬向自己兒子的豺狼。殷適提起這事時,竟還能擠得出笑意,也不知道是真不在意,還是預備著以後一起算。
而她自己的舅舅呢?黛玉想著整日裡隻知道吃酒賭錢討小老婆的大舅舅,和在她進京那日也若無其事地去齋戒的二舅舅,捂著臉伏上姑母肩頭——她要怎麼欺騙自己,才能相信兩個舅舅會疼她憐她,出了事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沒有兄弟,卻有良田千頃,家財萬貫。若父親還在做官,旁人許會忌憚,若他失了勢……
林滿半個字沒提讓她找個強勢的婆家依靠的話,一來,終身大事不該當著年輕女孩的麵提起,二來,她們都清楚地知道,那些人打的算盤就是要利用她的婚事吞沒林家的家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