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人流密集,想要找一個清淨的地方並不容易。好在般若對這裡足夠熟悉,在大街上七彎八拐,走進一條無人的小道。
離開的原因並不是想要外出閒逛,般若與風間萬葉對這點心知肚明。比起在高專內處處受製約,不如在外逍遙自在,必要時還可以發現有趣的東西。
比如現在。
“控訴申判決,有罪,無期徒刑——”
被告席的律師從法院出來後有些魂不守舍。他很年輕,最惹人注目的大概是在東亞人裡並不多見的鷹鉤鼻,一雙眼眶格外大,虹膜卻小的眼睛顯得他似乎沉默寡言。他身形高挑,平整的黑西裝合身地貼在身體上,脊背挺直,像一株屹立的青竹。
他在思索,隱隱有些沮喪,看著剛畢業不久就來參加工作。
但讓般若好奇的並不是他所遭遇的事,而是他身上若有若無的咒印。
一個普通人,為什麼會被咒術師標記了咒印?
雖說這件事和它並無關係,但般若還是稍稍留意,決定之後著重觀察,還要注意這周圍是否還有被標記的人。
萬葉大概已經與梅木永在找房子了,現在就去彙合吧。
*
“萬葉,你終於回來了!”
“萬葉——我好想你啊嗚嗚嗚嗚嗚……”
“好了,大家……”風間萬葉有些牽強地擁抱在自己懷裡情緒激動的同學,“能見到你們,我也很高興。”
暗中她卻抿了抿唇,竭儘全力隱藏自己對這種舉動的反感。肩膀上的水漬沁入布料,貼近皮膚,讓她感到不適。這並不是指責同學的意思,而是並不喜歡與自己聯係不深的人冒然的親近。
“回來就好。”
老師一板一眼地說道:“一個月後會有比賽,你去參加吧——希望這幾年你沒有荒廢自己的天賦。”
同學從懷中離開,留風間萬葉一個人與他麵對麵。她垂在身側的手指不由得顫抖了一瞬,頷首低眉道:“好的,我知道了。我會認真練習的。”
應付了一大票學生和老師,終於得以與梅木永見麵。
他領著萬葉來到了一處一戶建前。這裡離高專不近不遠,離東京都繁華的地段隔了一段距離,但如果步行,很快就可以到達。算是非常方便又不會引人注意的地方。
“這裡剛好有上一任租客離開的房子,應該很適合你住。”
梅木永提前找了房東,那是位和藹的老太太,帶著他們打開了房子的門。
上一任租客離開時搬走了家具用品,讓房子的全貌得以展現。它很普通,是典型的日本裝潢,木質的地板與隔離門,讓之前的房間布局有跡可循。
“嗯,就這裡了。”
風間萬葉爽快地先支付了半年的房租,向梅木永說道:“梅木先生一向都很貼心,而且行動很迅速啊。這次謝謝你了,有時間請你吃飯。”
梅木永站在窗邊吸煙,手裡還拿著便攜的垃圾袋。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萬葉並不喜歡吸二手煙,他也並不是那樣沒有禮貌的人,所以會在離她很遠的地方抽。經過這幾年的悉心勸導後,梅木永的煙癮還真被抑製了許多,一部分是作為前輩的責任感,不想讓在意的後輩因此憂慮;另一部分則是因為萬葉的穩重,讓他可以少操不少心。至少,時刻為學生擔憂的毛病減輕了不少。
“吃飯就不用了,拿這些錢好好犒勞犒勞自己吧,”他把煙扔進手裡的垃圾袋,看向站得非常端正的風間萬葉,“你最近的黑眼圈很重,沒睡好嗎?”
她一愣,隨即搖搖頭道:“不,有些煩惱罷了,不用擔心。”
梅木永歎息一聲,路過她身邊打開門,走之前說道:“有什麼事情可以跟我說,或是你的同學也可以,不要總憋在心裡麵——對了,家具什麼的,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我會解決的。”
他出了門,在居民樓外朝窗內望了一眼。隔著花草,隱約能看到她的輪廓,但並不真切,格外朦朧。
在眾人眼中,風間萬葉無疑是最優秀的學生。聰慧、冷靜、穩重、上進,似乎她生來就是這樣完美。梅木永不知道她最近發生了什麼事,但至少現在,她展現出了一隙「不完美」的情態——疲憊。
作為前輩,他帶過的學生並不算少,但就算是內斂的夏油傑也會在有時控製不住情緒,而像風間萬葉這樣穩定到詭異的人,他從沒見過。共事整整三年,從未見她生氣不滿,或是與夏油傑紅過臉,簡直就像一個獨立於主體之外的「客體」。
這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的人?梅木永煩躁地撥了撥頭發,轉身離開了。
“你來了,般若。”
空中浮現一片若隱若現的星雲,逐漸擴散,組成人形。它接過風間萬葉遞來的畫紙,蔚藍的咒力從中湧現,溫柔而強大的立場包裹房間,凝聚有棱有角的形狀,她被這扭曲現實的力量繞行,安然無恙。
咒力退卻,房間煥然一新,擺滿常見的家具與裝飾,而先前她所提供的畫紙早已不知所蹤。
“麻煩你了,般若。”
風間萬葉拉上窗簾,打開旁邊的風扇,任由風製造的寒冷填滿身體與意識。她就地坐下,接過般若手中已經開封的不知名的酒,就著瓶大喝一口。
烈酒入喉,強烈的灼燒感從胃部蔓延,一直衝向臉頰,泛起紅暈。這種程度並不能讓她大醉一場,或許換個說法,她從不會讓自己喝醉,以至於她從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
沒人知曉她會在私下喝酒,即便是媽媽,或是夏油傑,甚至咒靈。除般若以外,風間萬葉似乎對所有人都立起了一堵牆,牆外站的是假體,牆內才是她。
“你很不開心。”
“很明顯嗎?”風間萬葉沒有回答,隻是問道,“除了你,其他人也看得出來嗎?”
她回頭,眼中倒映出般若腳下如同千年大樹的樹根一般交雜纏繞著瘋長的惡業。一條暗紅的,粗壯的線可以延伸到世界儘頭,它們相互交融,擰成牢不可破的命運。
3614人,這是它所犯下的,無法逃脫的業。
自「真理」中誕生的般若,比任何人都清楚它注定的結局。無非是淒慘的死去,或許再也不會回來,它深知命運的恐怖之處。受因果束縛之物,越肆意,越狂妄,要是還不起高昂的代價,結局就越淒慘,越悲涼。
“我想,你可以適當的放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