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專(1 / 2)

有一條幽深的長廊,日光照在廊柱上,把柱影拉得極瘦極長。刺目的白日光將儘頭的黑暗襯得愈加濃烈。步入那猶如暗河般難行的黑暗,穿過一重重障子門,最後一道門內,是一間二十疊大小的房間。

視線豁然開朗,房間裡有一扇格子小窗,光線投射進來,照耀飄蕩在空中的點點浮塵。角落裡擺放著羅漢鬆,枝葉茂盛,鬱鬱蔥蔥。一扇屏風豎立在房間中央,暗金的緞子,繪在緞麵上的滿架葡萄果實累累,似有暗香浮動。

總監部束縛著結城稻荷的咒物,就藏在屏風之後。

被關在實驗室裡的七年間,這幅陌生的景象時常浮現在結城稻荷的腦海中。束縛之物似乎在渴望著什麼,不停地吸引她、呼喚她,結城稻荷也在不斷尋找、回應,卻一無所獲。

後來,她把目光放到了機密處,那裡存放著高層的眾多重要文件,包括當初的受肉計劃和多年來針對她的實驗數據。但機密處設置了結界,結城稻荷被禁止入內。

所以她找上了伏黑甚爾。

遊走在咒術界邊界的透明人物,與咒術界高層不對付,在外界的狀態是已死亡,不會向他人隨意透露出她的意圖,毫無咒力便不會被結界阻擋也不會被咒力勘測器偵查到……能做到這些事情的,隻有伏黑甚爾。

而伏黑甚爾的反應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他拒絕了她口中所謂的“請求”,也一並拒絕了她將工作資源(校內委托)提供給他的交易,這場交談最終不歡而散。

等到第二天,結城稻荷來到門庭,那裡空空如也,伏黑甚爾早已離開。

沒關係,他會回來找她。

*

今天不用出任務,昨晚受了傷昏迷才醒的七海建人去圖書館還書。圖書館裡常年無人,早上九點鐘,館內靜謐無聲。

按照書脊上的編碼,他找到書本原來存放的位置——其實隨手放在書架上就行,高專學生少得可憐,愛看書的學生更是寥寥無幾,三年裡找不出來一個。如果不是每年都有請清潔人員定期過來打掃,這裡怕不是一處書籍的塵埃墳場。但是,說不準以後就會有愛看書的後輩呢?

隻要咒靈還存在,高專就會一直存在,年複一年,學校裡總會出現一個需要圖書館的後輩生。況且,人寶貴的地方就在於擁有自製力。抱著這種想法,七海建人走到書架前,把手中的書放回去。

就在書架與書架的過道裡,七海建人在那一小片書與架子的空隙中,望見一道纖細的身影幽靈般輕盈地走過。她的臉被上麵一排的書擋住,隻能看見一點小巧的雪白下巴。校服外套沒有係,白襯衫的領口敞開,露出脖頸與鎖骨連接的一小塊乾淨皮膚。臉頰側散落的發絲被走動時帶起的微風吹到耳後。

七海建人不由地頓住,接著,他快速繞過去,對麵的過道裡卻空無一人。他又向前找了幾個過道,結果依舊如此。他看著一排排堆滿書籍的書架,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帶著滿心疑惑走到旁邊的玻璃門前,臨走時回過頭去,一眼望見少女坐在恍惚的陽光裡,橘色長發閃閃發光。

結城稻荷緩慢地抬起眼,聲音裡充滿笑意:“你是在找我嗎?”

七海建人愣在原地,他撇開臉又很快地轉過頭正視她,不敢輕舉妄動,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問:“你是誰?”

她是怎麼通過高專結界的?

結城稻荷滿眼笑意地看著他泛紅的耳尖,她把垂落在耳畔的頭發撩起,緩緩起身,“彆緊張,我叫結城稻荷。”

“以後就是你的前輩了,七海君。”

……前……輩?

七海建人被這兩個字突如其來地砸中,腦筋沒能及時轉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他緊盯著她,沒有放鬆警惕。和大大咧咧,活潑外向,像小動物一樣率真的搭檔灰原雄相比,七海建人要謹慎得多。

“夜蛾校長給了我你們的資料。”

見他還是緊繃著身體一副無法信任的模樣,她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低語道:“還是無法相信我嗎?就連這身製服也無法信任?”

大概是被她這幅表象迷惑到,七海警覺的心開始動搖,不禁令他反省難道是自己過度緊張了?這個時節,咒靈的活動開始多了起來,高專人手不夠,難免會感到些許疲憊。

結城稻荷自顧自地邁開腳步向他走來。她的步伐輕飄飄的,在清澈日光下,像一隻飄蕩在透明海水中的夢幻水母。越是鮮豔美麗,越是危險至極。

她走到眼前,他不由地後撤半步。她握住他的手。七海建人僵硬著身體,卻沒有拒絕。

她將他的手指放在掌心,輕輕扣合,捧在胸前。

“彆擔心,我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相互了解。”

她微微仰起臉龐,彎起眉眼,對他誠摯地微笑。

“以後請多多關照啦。”

笑容燦爛迷人得恰到好處。

七海建人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低沉著嗓音說:“多、多關照。”

結城稻荷笑得更燦爛了。

“夜蛾校長今天不在嗎?”她好奇著問,卻用認真的眼神不動聲色地打量七海的臉。

“校長出去了。”

被這般注視著,七海建人不敢仔細望進她的眼睛深處。他的手還牽在她柔軟的掌心,那由手指與手指搭成的一角小小黑暗,誰都無法看見的地方,隻要動一下曲一下指節,就能讓有些粗糙的指腹擦過溫軟的皮膚,像一根乾燥的火柴擦過磷紙。那短促而清脆的聲響和幽幽燃起的火焰,在他的心底會代表什麼呢。

結城稻荷鬆開手,後退一步轉過身去。

“我本該早早入學,學校的結界也是在那個時候錄入的,但是有事耽擱了幾天。突然出現在這裡,讓七海君擔心啦。”

她說得輕快,走到桌子前撿起剛才未讀完的書,回頭衝他狡黠一笑。

七海建人徹底放下顧慮,也因此深知自己又多了一位麻煩的前輩。她那狡猾的笑容,一眼便知壞心眼十足,就好像她是在故意讓他不安,看他戒心滿滿。

稻荷把書放回架子上,七海注意到她手中的書,叫作《咒靈王朝:江戶時代的罪惡與狂歡(第四冊)》,他記得那本書的內容,是用平實質樸的語言風格描述江戶時期發生的一係列咒靈故事。

不過,這隻是在咒術界流通的版本。上層一直以來都明令禁止向民眾宣布咒靈的存在,作者為了讓自己的書能夠在外界順利出版,作出了極大的讓步,其中之一就是將書名改為《奇奇怪怪的咒靈物語》,把曆史向作品改成了山野怪談。

“你喜歡看這類書?”

“嗯,看前人是如何利用智慧與咒靈周旋相處,很有趣。如果可以選擇,我想研究人類與咒靈之間的關係。”

“為什麼要說‘如果’?”

“因為在那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完成,現在沒有精力去思考這種事。”

啊確實,年輕的術師要有足夠的時間去成長才能夠對抗與日俱增、日益強大的咒靈。在殺不儘的咒靈麵前,除了殺戮,根本沒有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了不起的誌向。”七海建人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祝願你能夠成功。”

稻荷眼波流轉,隨即笑了出來。她用手做拳抵在唇前,咳嗽一般克製地笑,“謝謝你,七海。”

七海建人被她笑得有些慌亂,忍不住抬起手肘去撓後頸,以此來擋住自己尷尬羞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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