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是傅母跳井了?
酆如歸慌忙從薑無岐懷中出來, 扣了薑無岐的手腕子, 循聲而去。
入眼的是層層疊疊的活人,他撥開活人,一瞧,這招魂井井邊上落下了一雙暗色的繡鞋, 略顯破舊, 其上沾有些許淤泥。
——這繡鞋確實為傅母所有。
傅母育有倆子,一子傅明煦今日子時已前往地府了,二子據聞也已於去年過世, 並無子嗣。
但傅蔭的一雙龍鳳胎今日子時三刻方才降生,傅母這個做曾外祖母的怎麼舍得不去看上一眼,便跳了井?
酆如歸顧不得有凡人在側,鬆開薑無岐的手腕子,即刻喚出紅綢來,纏於手腕間,而後手中施力,催得紅綢直直破開井水, 沒入其中,登時水花四濺。
片晌,薑無岐在酆如歸耳側問道:“如何?可尋到屍身了?”
酆如歸搖首道:“這井水深不見底,我這紅綢下去足有百丈了。”
哪裡會有深逾百丈的水井?即便這一口是招魂井, 不同尋常, 也不該深逾百丈。
薑無岐陡然厲聲道:“如歸, 快鬆開紅綢!”
酆如歸聞言, 也不問緣由,當即鬆開紅綢,但這紅綢卻是有了自主意識一般,將酆如歸的手腕死死纏住了,彈指間,脆響炸了開來,酆如歸被纏住的右手手腕應聲垂軟了下去。
自己分明不久前才承諾過要護酆如歸周全,未料想,還未至半個時辰,酆如歸便當著他的麵被扯斷了手腕子。
薑無岐目眥欲裂,喚出佩劍“卻殤”來,去斬紅綢,但劍鋒尚未觸及紅綢,酆如歸竟已生生地被拽入了井中。
他無法細思,立刻捉住了酆如歸的一點衣袂,隨酆如歸墜入了井中。
他拚命地欲要抱住酆如歸,將酆如歸護在懷中,但酆如歸卻始終距他有毫厘之遠,他能攏在掌中的僅僅隻有那一點衣袂。
井水堵塞了他的眼耳口鼻,他吐息不能,甚至連酆如歸的身影都要看不清楚了。
酆如歸的身影一點一點地遠去,一點一點地消失在了他的視線當中了。
“如歸……如歸……”他失了方寸,大聲呼喊,卻隻因此吞下去了更多的井水。
他低首一望,隻指尖餘下酆如歸的一片衣袂,紅火得紮眼。
不知往下沉了多久,井水退開,他到了一處甚是詭異的所在。
周圍昏晦,不遠處的一座宮殿卻是燈火輝煌。
他嗆出幾口水來,一身的襴衫透濕,身上倒是無傷。
可酆如歸在何處?
他將手中紅火的衣袂貼身放於心口,不作停留,開始四周找尋。
但除卻那座宮殿,此處似乎空無一物,虛空無邊無際。
他不得不往那座宮殿去,一進得宮殿,一眼望去,這宮殿亦是空無一物,隻兩邊的宮燈將宮殿照得亮堂堂的。
他手執“卻殤”,不緊不緩地往前行走,但奇的是,過了約莫一個時辰,他竟然又回到了宮殿門口。
這宮殿莫不是一個迷宮不成?
亦或是用了甚麼奇門遁甲之術?
他一麵前行,一麵用劍尖在金磚鋪就的地麵上做記號。
但無論他如何做記號,這記號都全然無用。
他來回了不知幾遍後,算了一卦,此地竟無出路,且此地已算不得人間了。
他不善奇門遁甲之術,亦不善算卦,故而不知自己算得可有遺漏之處。
卻是在他焦急之時,一道火紅的身影衝著他撲了過來。
那人眉眼出眾,露齒一笑便能酥軟了他的心臟。
“如歸……”他收起“卻殤”,將那人攏在懷中,心口滿是失而複得的狂喜。
酆如歸仰起首來,喚他:“無岐……”
酆如歸喚了一聲,卻又是埋怨道:“無岐,你去何處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薑無岐吻了吻酆如歸的額角,歉然道:“是貧道的不是。”
酆如歸踮起腳尖來,勾住薑無岐的脖頸,吻了上去。
他一雙紅唇遠未貼上薑無岐的唇瓣,瑩白的咽喉卻是被薑無岐掐住了。
“無岐……你要殺我麼?連你也要殺我麼?”酆如歸委屈得淚盈於睫,未待薑無岐開口,卻有一人向著薑無岐與酆如歸走了過來。
那人身著破舊的僧袍,一見酆如歸,便朝著薑無岐道:“施主小心,這姑娘十分古怪。”
薑無岐瞥了那和尚一眼,垂下眼來,質問那酆如歸:“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酆如歸吸了下鼻子,“無岐,你不識得我了麼?我是如歸呀。”
薑無岐一口否認:“你並非是如歸,你與如歸不同。”
酆如歸反駁道:“我便是酆如歸,你若是不信,便罷了,我早知你嫌棄於我,出了此地,我便回鬼山去。”
薑無岐盯住了酆如歸的眉眼,抬起一掌,直擊酆如歸的頭頂心。
而後,他雙手一鬆,酆如歸的身體便軟綿綿地從他懷中滑落於地了,雙目緊闔,麵色慘白,顯然已斷了氣,連遺言都不及吐露。
薑無岐盯緊了酆如歸的屍身,少時,那屍身竟化作了一潑水。
薑無岐適才確實曾有一瞬將這由水所施的幻術認作了酆如歸。
但直覺卻告訴他這並非是酆如歸,即便從其姿容、神態、談吐中找不出半點破綻,可這定不是他的酆如歸。
他的酆如歸……
如歸……
酆如歸何時成了他的酆如歸?
便因為旁人將他與酆如歸認作夫婦,酆如歸便成了他的了麼?
他下意識地撫過自己的唇瓣,那唇瓣適才才與酆如歸接過吻,其中的舌適才才嘗過酆如歸口腔內裡的滋味,那滋味較飴糖要甜膩上許多。
他沉溺於與酆如歸接吻,亦迷戀著酆如歸的身體,更喜歡酆如歸衝他撒嬌,親近於他之時,所展露出來的姿態,但最為令他失神的卻是酆如歸的低吟以及被他撫摸、親吻時的顫抖。
他想要將酆如歸欺負得再狠一些,這樣,他便能聽得更多的低吟,感知到更多的顫抖了。
——但他不該如此,他不該欺負酆如歸,他不該仗著酆如歸對他無防備而趁機欺負於酆如歸。
可他為何會有這般齷齪的心思,他是何時對酆如歸起了這麼齷齪的心思的?
他又究竟想對酆如歸如何?
單單隻是想欺負酆如歸麼?
無論如何,他須得先尋到酆如歸。
縱然他相信酆如歸定然不會出事,但若不能將酆如歸擁在懷中,他便片刻都不得安心。
他收斂了紊亂的思緒,望向那和尚,心下緊張,麵上卻不顯,張口問道:“你可知他本人身在何處?”
那和尚是個年輕的小和尚,看模樣不過十五六歲,聞言,搖首道:“施主,小僧不知,小僧被困於這宮殿中,欲要尋個出路,才四處亂走,你是小僧碰到的第一人。”
薑無岐心生警惕,又問道:“你是如何瞧出他有古怪的?”
小和尚指了指地麵上的一串水跡道:“那姑娘的發絲、衣衫,乃至於裸露在外的肌膚俱是乾燥,但她一路行來,卻落下了諸多水跡,可見她有古怪。”
薑無岐低首望住,除去那一潑水之外,確是尚有一串的水跡,且他身上的衣衫未乾,先於他墮入井水的酆如歸怎可能不沾一滴水?
當真是他大意了。
他當時竟然未覺察到這兩處破綻。
是由於他一見酆如歸的容顏,便亂了心神罷?
可他何以會為了酆如歸亂了心神?
是誰將這一潑水幻化成酆如歸迷惑於他?
其人又懷揣著甚麼目的?
對他有何圖謀?
姑且不管那人對他有何圖謀,隻消酆如歸並未落入其手,平安無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