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如歸眉間微蹙:“女方父母如是做是為了彩禮麼?”
“自然是為了彩禮。”大夫方才說罷, 卻又聞得酆如歸問道:“若是為了彩禮,何不如為女兒擇一活生生的女婿,竟是要冥婚?”
大夫半眯著雙眼道:“你們可知在這銳州,死去的新嫁娘較活著的新嫁娘要值錢許多?畢竟死去的新嫁娘更為稀缺一些。因而,倘若未出閣的女子因天災、人禍或者疾病意外身故,女子的父母首先會做的,並非是為女兒出葬, 而是尋一夫家, 好得些彩禮, 若是遲遲沒有夫家要這女兒的屍身, 女兒才會被草草下葬。”
他呷了一口鐵觀音, 潤了潤喉,續道:“大多時候, 尋不到女兒夫家的父母, 會一直等到女兒的屍身幾近化作白骨, 實在無人問津了, 方才將其下葬。這集市上偶爾有叫賣女兒屍身的, 你們多去集市上轉轉,興許能碰到。”
他麵上的表情很是冷淡,放下茶盞, 又道:“一具新死的女屍, 要由其容貌來核定彩禮多少, 多則上百兩, 少則幾兩;一具已腐爛得瞧不清麵目的女屍, 約莫是兩三百文;一具屍骸,約莫是一百文。若是容貌相當,一具新死的女屍較活生生的女子,可多要三成至五成的彩禮。”
為人父母,生育一女兒,不應該好生愛護,視若珍寶麼?為何會將女兒當做貨品一般待價而沽?非但連屍身都不放過,還任由女兒被人殺害,以便與人冥婚,甚至親自動手殺女?當真是喪儘天良。
酆如歸直覺得頭昏腦漲,渾身生寒,不可站立,如同抓著救命浮木似的,抱住了薑無岐的腰身。
那大夫的嗓音卻又直直地竄入他耳畔:“傳聞為親生父母親手所殺的女子會更溫順些,能更好在地府伺候夫君,是以,要是女方親生父母同意親手殺女,彩禮又可多上一成。”
酆如歸凝了凝神,問道:“女方父母便不怕女兒變作惡鬼,向他們索要性命麼?”
大夫答道:“幾無可能,這銳州的父母從女兒出生起便教導她要順從,順從父母,順從兄弟,順從夫君,且大環境便是如此,銳州的女兒們不是認為此事理所應當,便是已然認命了,我從未聽聞過有哪一家的女兒變作女鬼,向生身父母索要性命的。其中順利出嫁,成為母親的女子們,亦是這麼要求她們的女兒們的。如此惡性循環之下,新嫁娘被殺,以便冥婚之事早已屢見不鮮了,更遑論是售賣女屍了。”
“官府對此事竟是不聞不問麼?”酆如歸被薑無岐輕拍著背脊,稍稍冷靜了些,“這不是一樁樁的人命官司麼?”
“適才那劉知州,他在這銳州做知州十餘年,他的長子過世之時,他便向當時名滿銳州的唐家二小姐下了聘禮,唐家是書香門第,對女兒的教育不同於銳州其他人家,寧死不從,劉知州為了成事,將唐家一乾人等下了大獄,獨留唐家二小姐一人,以致於唐家二小姐逼不得已,上吊身亡。”大夫麵無表情地道,“劉知州哪裡會管這一樁樁的人命官司。”
方才酆如歸、薑無岐與壯漢打鬥之時,大夫的藥櫃受到波及,不少的草藥倒於地麵。
他說罷,便蹲下身去收拾草藥,後又仰起首來,望著酆如歸與薑無岐道:“你們二人乃是外鄉人,我勸你們還是早些離開為好,賀府乃是當前銳州最為富貴的高門,你們適才得罪了賀府,照賀府當家睚眥必報的性子,你們怕是不會好過。”
賀府,賀,賀預。
酆如歸腦中靈光一現:“那賀府之中,可有喚作賀預的?”
大夫聽酆如歸提及賀預,回道:“賀預乃是賀府的二少爺……”
酆如歸忍不住打斷道:“莫非此番要與虞姑娘冥婚的便是那賀預?”
大夫搖首道:“並非賀預,此番過世的乃是賀府的三少爺賀頤。”
說話間,有一婦人步入醫館,她懷中抱著一牙牙學語的女嬰,女嬰麵色燒得通紅,應是發熱了。
她急急地朝著大夫道:“薛大夫,勞你趕緊瞧一瞧我家阿囡罷。”
——這大夫姓薛,喚作薛涉,在這銳州有些名聲。
薛涉見狀,不再理會酆如歸與薑無岐二人,急匆匆地向著那懷抱女嬰的婦人走了過去。
他仔細地為女嬰診治,然後,便為女嬰開了幾服藥,囑咐婦人按時讓女嬰煎服。
待婦人提著包好的中藥,抱著女嬰走出醫館之後,酆如歸才又問薛涉:“薛大夫,那賀府如何走?那虞府又在何處?”
薛涉猶豫了半晌,才作答,而後,他又提醒道:“你們許有些本事,但還是勿要惹禍上身為好。”
酆如歸不置可否地笑笑,謝過薛涉,便牽著薑無岐的手,出了醫館去。
他們疾步而行,經過那之前抱著女嬰就診的婦人之時,居然聽得那婦人喃喃自語地道:“阿囡,吃下這幾服藥,你便該痊愈了罷?你假若無法長大成人,你弟弟的彩禮可如何是好?”
酆如歸心中惡寒,那婦人滿麵焦急地來向薛涉求診,竟全然是為了拿這女嬰換取其弟弟娶妻的彩禮麼?
忽而,他又見一男子向著婦人迎麵而去,並破口大罵道:“你這賤蹄子,連一奶娃子都養不好,還得老子浪費藥錢,你難道不知老子賺錢不易?”
婦人趕忙致歉道:“相公息怒。”
她一手抱著女嬰,騰出一隻手來,晃了晃中藥包,賠笑道:“那薛大夫同賤妾保證了隻消服下這幾服藥,阿囡便能痊愈。”
男子沒好氣地道:“要是有個萬一,我拿你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