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世·一(2 / 2)

我記得那是一個大白天,差不多正好是午膳的時間,京城裡最好的大夫來給他看病。那是一位特彆好心腸的大夫,每次都要寫下詳細的醫囑,將油紙包好的藥材交給我,叮囑我務必注意他的病情,好好照顧他的身體。

房間裡傳來響聲,有什麼重物倒了下去。我拉開門,笑容和藹的醫師腦袋被刀劈開,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暗紅色的血跡濡濕了地板,我那病弱的未婚夫將刀扔出去的手還停在空中,指節顫抖痙攣著,眼神看起來好像要吃人。

我本來可以有機會。

在那個時候,我本來曾經有過機會。

“彆哭了。”

我的未婚夫溫聲細語地說著,用剛剛殺過人的手捧起我的臉。

我是何時跌坐在地的呢?我不記得了。

至於眼淚是什麼時候流下來的,等我反應過來時,視野已經模糊得什麼都看不清了。

“噓。”他說,“彆怕。”

摸著我臉頰的手,在警告我彆出聲。

但在我胸口撕裂開來的,並不是害怕的情緒。

有那麼一刹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為誰而哭,仿佛有哪一條決不可逾越

的線,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我的未婚夫重新換上平日的麵孔,仿佛周圍的血腥,倒在地上的屍體不存在一樣,蒼白的臉上浮起笑意。

可我看到了。有另一張臉,從那副溫和儒雅的表情下長出來,好像破土而出的某種毒物,長滿了荊棘和瘋狂的花。

“你得幫我。”

“彆告訴其他人,好嗎?”

“就像你隻有我一樣,我也隻有你。”他裝得溫情款款,但他的眼睛在說謊,心也在說謊。

我說:“你不能這樣。”

可他已經是,他一直都是。

一名小小的醫師,從京城消失並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

唯一留下的印記,隻有木地板上的一灘暗色。

那灘血跡,我擦了很久。

擦不乾淨就不要管它了。我的未婚夫對我說。

那個時候他已經獲得了奇跡般的痊愈。他不再臥病在床,重新穿上朝服,每日進出朱紅的宮門,在眾人麵前擺出一副優雅貴公子的模樣,身體健康得不可思議。

但我知道他開始懼怕陽光,知道他注視著其他人時,眼底會染上近似於饑餓的狂熱神色。

他的飯量開始逐漸減少,但行為卻沒有變得遲緩虛弱。

周圍的人對此似乎毫無所察,京城陸陸續續有人失蹤,沒有人將這件事懷疑到我的未婚夫頭上。

除了我。

有一天夜裡,我半夜忽然醒來。房間裡沒有他的蹤影。我披上外衣,走出宅邸,慘白的月光掠過京城空蕩蕩的街道,烏雲的陰影像鬼魅一樣沿著牆壁遊走。

我在京郊的橋上看見他時,他正將吃完的屍體扔下去。

那個麵目不清的,曾經身為人類的東西,像破布袋子一樣翻下橋欄,消失在了黑暗的河水裡。

“無慘。”

十歲那年,我得知我有了一個未婚夫,他的名字叫做鬼舞辻無慘。

我特地偷偷翻牆去看他,心裡想著,怎麼會有人叫無慘呢?

這名字聽起來可真慘。

在橋上的人投來一瞥。那已經不是人類的眼神。

那晚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在那之後,我的未婚夫消失了。混亂不足以形容他留下的爛攤子。

他的家人、同僚、政敵,我見過的和沒見過的人,仿佛同一時間冒了出來。他們難以

置信,他們滿腔狐疑,但唯一堅信的,便是我,我一定是唯一知道他去向的人,他不可能真的離開了京城,就這麼一走了之。

他們的判斷是錯誤的,但同時又是正確的。

鬼舞辻無慘並沒有離開京城。

在他消失的這些年,他製造出了其他的鬼。其中一隻鬼不知道怎麼回事,出現在了中納言女兒的婚宴上。

我一般從來不參加這些活動,也沒有興趣一整晚都坐在屏風後麵用扇子遮著臉。但那一陣子有傳言說,有人在羅城門附近看到了消失兩年的鬼舞辻無慘。傳出這流言的不是彆人,正是當晚大婚的中納言家的女兒。

「隻是流言而已。」

我明明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但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選擇了赴宴。

屏風翻倒,賓客的尖叫聲很快變成了慘叫。黑紅的鮮血噴濺出來,那隻鬼啃了幾口還在蠕動掙紮的獵物,忽然和我對上視線。

在那晚的慘劇發生以前,人類並不知曉世上還有鬼這種存在。

我死於十八歲那年。

我是被鬼活生生吃掉的。:,,,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