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前世·四(2 / 2)

我幫少女換上便於行動的男裝,綁上護手和脛巾。

少女的頭發烏黑似綢緞,像天邊的雲一樣柔軟,像海麵的波浪一樣帶著柔軟的弧度。我幫她仔細地係起來,碎發挽到耳後攏好了。

“你不一定非得去。”

我憂心忡忡,但又不知道自己這份坐立難安的擔憂從何而來。

少女微微笑著,安撫般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想去。”

明白少女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並沒有花上太久。

我始終記得,那一晚的月亮格外明亮。

銀色的月華像霧氣一般在黑暗的森林中遊走,那隻鬼像等待蚊蟲跌入網羅的蜘蛛,忽然從視野的死角處一躍而出,咬掉了一名斬鬼人的胳膊後又匆匆遁入黑暗,再次不

見了蹤影。

“快去!不要讓它逃了!”

少女高聲催促著,蹲下身來照看負傷的劍士。

我那一世跟著斬鬼的劍士學習了不少技巧,在緊急時刻算得上戰力。當時的場景過於混亂,看到那隻鬼逃走的身影,我想都沒想,握緊刀就追了上去。和其他人一起在黑暗中跑了一段距離後,冥冥中有一股預感促使我停下了腳步。

我掉頭就往回跑。

那段路真長啊。

呼吸完全亂了,肺部好像燃燒的枯柴。

如果我的師傅——他算是我的師傅嗎?我連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如果他還在的話,肯定又會說,一個女孩子,學什麼斬鬼的歪門邪道。你看,你一點天賦都沒有,彆跟著我了,還是找一個好人家嫁了吧。

他不知道,嫁人才不是幸福的起始,而是一切災禍的開端。

我不想嫁人。

不管再來幾輩子,我都不想嫁人了。

我想替他報仇。

我想殺了那隻鬼。

但我發現自己開始往回跑。

地麵凸起的樹根絆了我一下,我幾乎是從黑暗中跌出去,滾落到慘白的月色底下。

我當時看到了什麼?

烙印在我視網膜上的,有兩個身影。

失去一隻胳膊的斬鬼人在地上翻滾痛嚎,聲音之慘烈,好像有人掰開他的嘴將滾燙的熱油潑了進去,一路沿著喉管燒到五臟六腑。

關節咯吱呻丨吟的聲音,經脈劈啪暴動的響聲,沒有皮膚隻有血肉的手臂重新從那個人的肩膀處長了出來,肌肉仿佛活的心臟一般張縮鼓動。

我的前未婚夫——是的,我的前未婚站在那裡,身上穿著我幫他換上的衣服,烏黑帶卷的長發是我親手挽上去的。

他有著一張英俊的臉,紅梅色的瞳孔如貓一般細長,嘴角微微勾著,居高臨下的笑容殘酷又愉快。

“痛苦嗎?”低沉的聲音在月色中響起。

我的前未婚夫收回手,漫不經心地在袖子上擦了擦指尖的血跡:“放心,有我的血,你馬上就能變成不老不死的鬼了。”

他轉頭看向我,平靜而幽深的目光中沒有一絲情感的波動。

“你看,連餌食都自動送上門了,你可真幸運啊。”

已經變成鬼的劍士,全然失去理智,就像所有饑

餓的野獸會做的那樣,他毫不猶豫地朝我撲了過來。

我的前未婚夫悠悠地站在一邊,就像觀看能劇的貴族一樣,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和之前的同伴互相殘殺。

對不起。我對那個人說。

對不起。對不起。

在他撕開我腸胃的那一刻,我將手中的刀猛然向前一送——滾燙的鮮血混合著腦漿一起爆射而出,我一刀貫穿了他的腦袋,任由猙獰的屍體砸倒在地。

呼哧呼哧,神誌已經不清。慘白的月光映在眼底,回過神來時,我聽見自己笑了出來。

“……是你啊……”

是你啊。

我大笑起來,但身體狀況不允許,血沫和碎肉一同湧出喉嚨口。

我意識到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對於這種事,我非常有經驗。

這次的死亡快捷而沒有痛苦,比起第一世被鬼慢慢啃食殆儘,活生生淪為他人的腹中餐,這次的死亡簡直像針紮一樣微不足道。

“原來是你啊……”

我甚至不想去看他,但我逼著自己微微側頭,好好看清楚了,站在不遠處的那道身影。

在意識消散之前,我無聲地挪動嘴唇:

“好久不見,無慘。”

他的臉比月光還要慘白。

……

——在兩家定下婚約時,我的母親其實曾經問過我。

「你真的願意嫁給他嗎?」

願意的。

我說。

那是我說過的最蠢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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