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前世·十四(1 / 2)

我過去似乎不太喜歡冬天。

冰冷的空氣,白茫茫的大地,呼嘯的寒風卷起飄飛的雪花。

「不喜歡」這個形容也許過於苛刻,但寒冷而漫長的冬季曾那般難熬,下降的溫度是不詳的征兆,風雪交加的天氣對於病人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還沒結束。”

寒風掠走了青銅燈的光芒,和室角落的炭盆在黑暗中燃燒著黯淡的火光。

緣一將我抱到廊簷下,其他人都已前去避難,諾大的宅邸隻剩下雪花飄落的聲音,層層疊疊,漫漫灑灑地朝著大地的儘頭墜去。

我回過神:“……什麼還沒結束?”

緣一拂去落到我肩頭的雪花:“我和他交過手。”

常年握刀的手很溫暖,貼上我的臉頰時,我才發現自己有多冰冷。

“他以為你死了。”

炭火的溫度在寒冷的空氣中似有若無,單薄似縹緲的白霧。

我抬起頭,緣一微微斂著眼眸,聲音十分平靜。

可能是光線過暗,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但現在不一樣了。”

大雪紛飛的黑暗中,蟄伏著令人不安的預感。

——太安靜了。

四周膨脹的寂靜好像脆弱的冰,輕易便會潰散裂開。

“……等等。”我下意識地伸出手。

但我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短促的呼吸在眼前化為白霧,一如我含在喉嚨裡的聲音,出口後就沒了下文。

“沒事的。”緣一對我說。

“讓他來。”

染血的竹簾被寒風吹動,垂下的穗子窸窣著發出孤零零的細響。

回蕩的風聲微弱下去,最終靜止於虛無。

鬼是具有領地意識的生物,在那以前,我沒有見過成群行動的鬼。

那是一個分外漫長的夜晚。夜空中沒有星辰,也沒有月光。鍍在緣一刀上的是燃燒的火光,劃破寒冷空氣的是飛綻的血花,響徹寂靜的是惡鬼的哀嚎。

被無形的力量驅使著,被血液中的詛咒束縛著,那些鬼跨越黑暗的風雪和遙遠的距離而來,前仆後繼朝緣一發起攻擊,瘋狂而全無理智。

但沒有哪隻鬼能摸到緣一的衣角。

戴著花牌耳飾的劍士握著刀,立在大雪飄

飛的庭院中央。

他一直站在那裡,站在我和我的過去之間。

揮刀的瞬間,襲來的惡鬼屍首分離。

手起刀落,緋紅的衣袖翻飛,乾淨利落的身姿仿佛向神明獻上祝禱之舞的巫子,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那個身影是長明不滅的燈,是燃燒不息的火。

紛紛揚揚的大雪不知何時停了,風也不再厲聲呼嘯。

最後一隻鬼被緣一斬於刀下時,遙遠的天際破裂出黎明的光。

黑紅的赫刀分開了鬼的身軀,如岩漿滾燙沸騰的憤怒,扭曲如毒蛇的恨意,在切進黑暗的天光中灰飛煙滅,消失得無影無蹤。

漫漫長夜迎來終結,立在光與影的交界線中的身影靜默片刻,收起了手中的刀。

繼國緣一殺了一夜的鬼。

在接下來的幾百年內,那個山村都沒有再出現惡鬼吃人的事件。

……

切妻造的屋頂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您終於回來了。

迎接我的侍女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彎腰行禮時額角差點磕到地板上,對我使用敬語時的語氣也帶上了幾分真心。

她急忙將我往宅邸的中心引去,我外衣都來不及換下,隻得匆匆將鬥笠一摘,跟上她不似平日優雅細碎的步伐。

——怎麼了?

對方沒有回答我的話,反而朝我投來譴責意味頗重的一瞥。

——您去哪了?

那幽怨的表情,恍然讓我覺得自己是有了新歡後便數月未曾拜訪的負心漢。但我隻是早上出了一趟門而已,在傍晚時分回到宅邸,沒想到會鬨出這麼大的動靜。

——我……

話音未落,瓷器碎裂的聲音驟然在寢殿內迸開。

守在殿外的侍女隨從齊齊跟著哆嗦了一下,沒多久,幾個人灰頭土臉地從房間被趕了出來。為首的侍女遮著臉,長長的袖子掩去了頰側被碎片割出的細長紅痕,眼角似有畏懼的淚光。

我出現在長廊拐角處時,所有人都朝我看來,守在兩側的侍女恭恭敬敬地拉開門,其他人像退潮的海水,片刻就從我的視野中消失得乾乾淨淨。

天氣嚴寒,屋內燒著炭。彌久不散的苦澀藥味蓋過了熏香和炭火的氣息,坐在帳內的人表情陰沉,麵無表情地盯著炭盆內嘶嘶燃燒的火苗。

烏黑卷曲的發不知何時散了開來,他的臉色看起來愈發蒼白,冰冷似庭院中堆砌的積雪。

我撿起地上的碎瓷,那個人終於看向我,眼眸陰紅。

——你去哪了?

這個問題,之前已經有人問過我一次了。

——我去了一趟神社。

我如實回答。

——因為在京城郊外,路上花了一些時間。

我將地板上的瓷器碎片一一拾起,放到漆木的托盤裡。

——怎麼不讓人來收拾一下呢?如果被劃傷了就不好了。

——現在是我在問你。

我的未婚夫語氣冷漠,每一個字都結著冰霜。

他緊緊盯著我。

——你去神社做什麼。

我猶豫了一下。

這份猶豫似乎令我未婚夫陰冷的表情出現了裂痕,他喘了口氣,像是在強忍怒氣,或者是已經無法再忍耐憤怒,壓低的聲音近乎狠戾。

——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