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現世·三(2 / 2)

源是什麼了。

我轉身跑向玄關,一把拉開木門,黑漆漆的走廊裡沒有點燈,我跑上樓梯,沒跑出幾步,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膝蓋磕到台階上,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撐住台階時摸了一手的血。

一手的血。

沿著台階不斷滴落下來的血珠,來自一截已經被啃得看不出原樣的斷肢。

二樓傳來的動靜逐漸清晰起來,那是什麼生物正在進食時發出的聲音。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樓梯上,仿佛坐了許久,仿佛隻是怔了一瞬,我取下挽發的簪子,一聲不吭地站了起來。

咀嚼血肉的黏稠聲音,撕扯筋骨時牙齒磨合發出的響聲,這都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曾經是我噩夢每一部分的聲音。

和室半敞著隔扇,房間裡的人死去已久,今天早上還笑嗬嗬地和我道彆的房東先生,隻剩下半邊臉還連在脖子上。

那隻鬼仿佛沒有看到我的存在,繼續埋頭啃食血肉模糊的部分。

“很遺憾,我們似乎來晚了。”背後傳來溫雅低沉的聲音,鬼舞辻無慘握住我捏著發簪的手,動作自然地將我圈進懷裡。

他的胸口比雪花覆蓋的岩石還要堅硬冰冷。

“彆怕。”

那道聲音壓抑著扭曲的笑意。

本來還在進食的鬼,在鬼舞辻無慘出現的那一刻就停下了動作。

世界仿佛被按下暫停鍵,那隻鬼低著頭顱,一動不動地緊緊貼著地麵,微微顫動的身軀似乎在控製不住地發抖。

無慘輕笑著說:

“不過,你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呢。”

握著我手腕的力道,力氣大到我的腕骨都痛了起來,仿佛錯位的骨縫都發出細碎的咯吱聲。

“為什麼?”

蒼白的手背上浮起青筋,他似乎極力忍耐著什麼,溫和的笑意有了破裂的痕跡。

“普通人的話,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麵,不可能保持絕對的理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發現自己不可思議地冷靜。

“你不試著聯絡你那隻烏鴉嗎?”

我驟然掙開他的手,往窗邊的方向退開幾步。

“你難不成真的以為,你和產屋敷那拙劣的演技能夠瞞過我的眼目?”無慘嗤笑一聲,終於撕破那層溫和的偽裝。

“四百

年了。”他說,“鬼殺隊內部聯絡通信的手法依然沒變。”

「住在西之庭院的那位,精神似乎有點不正常,好幾次都有侍女看見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庭院說話。」

“我給你一次坦白機會。”無慘伸出手,仿佛給予我他所能給予的,最大限度的恩賜和寬容,“告訴我,你是誰?”

——「你不問一下我是誰嗎?」

鋪著細白砂石的庭院,陽光被隔絕在竹簾之外。

你是誰?

初次見麵的人,似乎都要這麼禮節性地問一下對方的名字。但我的前未婚夫第一次和我開口說話時,問的既不是我的名字,也不是我的家族或住處。

紅梅色的瞳孔沒有在我的臉上停留,少年撇開視線,不緊不慢地回複:

——「我大概猜得到。」

“……”

我閉了閉眼:“我已經不是朝日子了。”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無慘放輕聲音,黑暗中,他的眼眸似血陰紅,“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無慘。”我告訴他,“我已經不是朝日子了。”

有什麼裂開了。

哢嚓一聲,裂開無法彌合的碎痕。

我聽到有人大喊:“快趴下——!!”下一瞬,窗戶應聲碎裂,夜風席卷著飛舞的雪片驟然灌入,我在最後一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爆裂的碎玻璃,回過神時,房間已經被可怕的攻擊削去了一半,傷痕累累的青年暫時阻擋了無慘的步伐,金色的頭發染著朱紅,戰鬥時的身姿仿佛燃燒的火焰,刀法一往無前,如流火般一般璀璨耀眼。

熟悉的麵容和四百年前的故人重疊,我恍惚了刹那,但很快清醒過來。

“快走!!”鬼殺隊的炎柱朝我喝道。

我有太多疑問,有太多想說的話。

其他的柱呢?他們被突發的事件纏住了嗎?

產屋敷耀哉的計劃現在要怎麼辦?

鬼殺隊暫時還不掌握殺死無慘的辦法,這場戰鬥要怎麼進行下去?

我想說憑一個人是無法阻擋無慘的。

因為——

因為——

緣一已經不在了。

但是那個青年回頭看了我一眼。

信任真的能在刹那間建立嗎?我不清楚。

我飛快跑向已經不存在的窗邊,從二樓一躍而下時,無慘身上的殺意忽

然瘋狂暴漲。

“休想——!!!!”整個町屋都似乎要隨著那可怕的一擊而坍塌下來。

——逃不掉。

直覺閃過的瞬間,空氣裡忽然彌漫開一股極其濃鬱的腥甜。

飄雪的夜晚裡,身著黛紫色和服的女性安安靜靜地站在巷口,鮮紅的血絲不斷從手臂的傷口中湧出,她輕輕仰著頭,視線和我交錯時,忽然微微露出笑容。

她輕啟朱唇,溫柔的聲音好像春日枝頭綻開的櫻花:“血鬼術·惑血。”

我從二樓跳到地上,跟在她身邊的少年沒什麼耐心,他將繪著奇怪圖紋的符紙往我腦門上一貼,幾乎是拖起我就跑。

“可惡!如果因為你的緣故而將珠世大人置於險境,我絕不會繞你!!”

珠世。

這個名字讓我回過神。

叛逃的鬼若是被無慘抓到了會有什麼下場,想必對方比我更加清楚,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在這一刻選擇了暴露自身的存在。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中所想,珠世溫柔地看著我:“那個人於我有恩。”

——四百年前,繼國緣一放跑了無慘身邊的鬼。

……我已經許久沒有聽到人提起緣一了。

真奇怪。明明連名字都沒有直接提及,但滾燙的熱意忽然湧上眼眶。

“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她輕輕地說,“終於輪到我償還這份恩情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