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平安·二(1 / 2)

活的年數久了,並不代表人會變得十項全能。

有一句偉大的諺語說過,養育一個孩子需要舉全村之力。

人類的嬰兒和野獸的幼崽不同,剛出生的時候軟弱無力,完全沒有自保的能力。從學會走路,到開口說話,直到能夠完全獨立,至少有十幾年的時間,人類的孩子都需要在他人的照料和保護下成長。

就算是鬼舞辻無慘,剛出生的時候和其他幼兒也沒有太大區彆。

我趴在木地板上——平安時代還沒有榻榻米——以後會成為鬼舞辻無慘的孩子裹在柔軟的被子裡,安安靜靜地躺在我的臉頰旁邊。

我們的視線一起沿著房梁遊向廊簷,又沿著廊簷飄向庭院。

他在看著哪裡?

我試圖從新生兒的角度出發。

廊簷下係著我掛上去的瓦片,風吹過時會發出玎玎璫璫的聲響。

宅邸裡的侍女不明白我這搞的是什麼,說實在的,我也不太確定,自從夫人分娩的那一晚之後,這個宅邸裡的人好像都對我有了新的認知,我想做的事情隻要不過分出格,基本上沒人攔阻。

這大概是夫人的授意,或者說,是她對我微妙的補償。

生產之後,夫人的身體一直十分虛弱,貴族女性不需要親自喂養孩子,那些瑣碎的事情自有乳娘和侍女操心,她因此鮮少露麵,在這個諾大的宅邸內幾乎成了隱形人。

“玎璫——”

仲春,庭院裡的櫻樹開得正爛漫,飄飄灑灑似漫延的雲霞。

午睡的時間,他好像並不打算睡覺。於是我抱著那孩子,帶他站到櫻花樹下。

“看,這是櫻花。”

我隨手一指,然後轉向朱橋下的池塘,池塘裡遊曳著五彩斑斕的金魚,拖著長而豔麗的尾巴,在清澈的池水中像在天空之境裡飄動。

“這是金魚。”

我點了點水中的倒影。

“這是雲。”

燦爛晴朗的春日,雪白的雲朵像花一樣綴在水麵上,和飄落的櫻花相映成趣。

“你認得自己嗎?”

這個問題可能難度比較大,他最近才學會翻身,距離擁有自我、認識「自己」這一概念,估計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這是樹,這是圍牆,這是走廊,這是你的房間。”我仿佛在和自己說話。

“那個很高很遠的東西,叫做天空。”

裹在布團裡的孩子安安靜靜,鬼舞辻無慘是一個很好帶的孩子,除了到飯點的時候哭一哭,鬨一鬨,平時他就睜著紅梅色的眼眸,默不作聲地觀察著周圍的世界。

我不知道該說他是乖巧還是敏感,對於求生的本能,他確實有種近乎直覺的反應。

一般來說,人類的幼兒喜歡看到人的臉,喜歡聽到人的聲音,和人進行互動。

我仔細觀察過,發現這個孩子對周圍的人並沒有太熱絡的反應。

本來應該是同類,所以會產生興趣的人類,對這孩子來說和房間裡的物件好似並沒有什麼不同。

與其盯著彆人的臉,這個孩子更願意看我衣服上的色彩和花紋。

不會對周圍的人做出討喜反應的孩子,理所當然地,沒有收獲人們的喜愛。

這個孩子五歲的時候,夫人依舊閉門不出,常年待在寢殿裡調養身體。他已經是可以自己走動的年紀,我綴在他身後,他走三步我走一步,路過中庭的時候幾位侍女竊竊私語的聲音飄了過來,影影綽綽的身形隔著竹簾看不真切。

“……可憐的夫人,如果不是因為那孩子……”

“如果是健康的繼承人倒也罷了,偏偏又是那副模樣……”

“死而複生是真的嗎?這世上怎麼會有……”

“噓。”

竹簾後的身影隱入室內,竊竊私語的聲音如水麵的漣漪,微微一晃便消失不見了。

那孩子當時什麼都沒說。

晚上將要歇下時,他忽然出聲喚我:

“阿朝。”

我放下火箸,炭盆裡的火光從灰燼的縫隙裡透出光亮。黑暗的房間裡,光影匍匐在四角,他又喚了我一聲,我繞過幾帳,來到他身邊,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沒有發燒。

“怎麼了?”

他現在又不出聲了,隻是從被子裡伸出手來,捏住我的衣角。

“哎,”我笑道,“你都幾歲啦,還要人陪你睡覺嗎?”

我以前對照顧幼崽的辛苦沒有太多體會——收養荻子的時候,她已經是能自己從人販子手中逃跑的年紀——忽然要一天二十四小時照顧軟趴趴

的新生兒時,剛忙起來那陣確實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