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平安·四(1 / 2)

事情忽然變得麻煩了起來。

由於身為鬼之始祖的無慘重生到了平安時代的軀殼裡,我不得不終止原先的計劃,將八兵衛緊急召回,告訴他不必再尋人或收集草藥,我這幾年間向他打聽過的消息,他也都要通通忘掉。

從今天起,我們要一起失憶。

醫師?什麼醫師,不認識。

草藥?什麼草藥,沒聽說過。

鬼舞辻無慘醒來是寅時,黎明尚且在黑暗中沉睡的時分,宅邸上下都被寢殿那邊的動靜驚醒,再次變得燈火通明。

沒多久,一個消息便順著接連亮起的燭火傳遍了各個角落:從昏迷中醒來的無慘大人似乎燒糊塗了,在四處尋找他那並不存在的未婚妻。

下人們十分惶恐,我借著混亂溜出寢殿,沒有人注意到我離開,找到八兵衛時,他以為我是來找他拿藥材的,我趕緊示意他噤聲,將他拉到後門處的陰影裡。

聽完我的囑咐,他輕輕皺了皺眉頭,在宅邸裡當侍衛當了這麼些年,他沒有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隻是沉聲問:“那些藥材要如何處理?”

他白天跑遍了京城的藥材鋪子,雖然沒有收集齊全,但也找到了幾味關鍵的藥材。

我思考片刻:“……先放起來吧。”

因為鬼舞辻無慘的疾病,宅邸內有專門放藥材的庫房,將那幾味藥往庫房裡一扔,沒有人會注意到多出來的東西。

八兵衛應了一聲,在他離開之前,我忽然叫住他。

“等等。”

他轉過身來看我。

“……以後不要叫我「阿朝」,一定要用「阿梓」這個名字喚我。”

阿梓(あずさ)和阿朝(あさ),兩個名字發音相近,中間不過多了一個音節,改口會比較方便。

鬼舞辻無慘這人性格高傲,根本不會在意宅邸裡的下人叫什麼名字,譬如他剛才醒來時就沒有問我的名字,直接將我趕出了寢殿。

保險起見,我還是切切叮囑其他的侍女仆從,以後務必不要再叫我「阿朝」,而是用「阿梓」這個名字叫我。

大家不太理解我為什麼忽然要改名,但醒來的鬼舞辻無慘脾氣十分糟糕,比以前陰冷可怕得多,而且

是會掉腦袋的那種可怕,他們最近忙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這種小事。

冬日的廚房寒冷乾燥,我升起柴火,將來之不易的乾貝和切好的蘿卜扔進鍋裡熬汁,同時另起鍋灶煮米。作為無慘貼身侍女的我最近被解除了職責,鬼舞辻無慘現在根本就不打算讓彆人近他的身,我乾脆整日窩在安全的後廚,連寢殿都不再踏入一步。

乾貝和蘿卜燉煮得入了味,湯汁散發出鮮美的香氣,我往冰冷的手心了哈了哈熱氣,和我同住一屋的侍女忽然貼過來,隱含期待地小聲問我:

“你在做什麼?”

我看她一眼,給她也盛了一碗飯,泡在熱乎乎的美味湯汁裡。

“臨行前吃一頓好的。”我平靜地告訴她。

她咳嗽一聲,差點嗆到,抬頭用十分複雜的眼神看著我。

“……其實,大家都挺希望你回去的。”她捧著木碗,欲言又止。

“你知道的,大人……最近十分古怪。”

鬼舞辻無慘命人去了一趟我前世父母的住處,前去打探消息的侍從理所當然地一無所獲,那對夫妻如今隻育有一子,不要說是名字了,根本連性彆都不對。

那位可憐的侍從將消息帶回來後,據說被迎麵而來的茶具砸傷了腦袋,鋒利的碎片割開額角的皮膚,鮮血當場就冒了出來,把周圍的侍女嚇了個夠嗆。

最近,鬼舞辻無慘又從宮裡請了畫師,讓侍衛仆從拿著畫像,四處去平民聚集的地方打聽消息。

這件事十分荒唐,從來沒聽說過貴族上天入地尋找平民的,我這個整天待在後廚的人都捕風捉影地聽了不少閒言碎語,想來已經是在京城貴族的圈子裡傳遍了。

我拿起勺子,喝了口湯:“不了,我最近難得帶薪休假,暫時還沒休息夠。”

我現在對鬼舞辻無慘避之不及,生怕他哪天記起這個宅邸裡原本沒有我這一號人。他目前隻是暫時受情緒乾擾,視線還沒有轉移到我身上來,我巴不得將自己的存在感縮得更小一點,怎麼會想湊到他麵前去找死呢。

“阿……阿梓。”和我一起蹲在廚房裡開小灶的侍女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這不是害怕嗎。”

我愛莫能助,頂多告訴前來求救的侍女如何

辨認鬼舞辻無慘發怒的征兆,以及如何在被殃及池魚前快速撤退,悄無聲息地從他的視野裡消失。

聽說鬼舞辻無慘睡得不好,胃口也差,照顧他的侍女仆從做什麼都不對,每日活得提心吊膽,走路都不敢發出太大聲音。

在這期間,鬼舞辻無慘曾經傳喚過我一次,他似乎從其他下人的口中得知我是負責從小照顧他的侍女,要求我從夫人生產的那一夜開始,將他到目前為止的人生都仔細地講述一遍。

我考慮了很久要不要和其他侍女一樣表現得戰戰兢兢,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已經錯過了展示恐懼的機會,隻能老老實實地盯著麵前的木地板,將自己想象成毫無感情的工具人。

他問,我答。

寢殿裡的空氣十分沉悶,苦澀的藥味凝久不散,極偶爾,上方會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我告訴自己不能抬頭。

我沒有再強調他根本沒有未婚妻這件事,因為有過前車之鑒,宅邸裡的下人都知道避開這個話題。

待一切結束時,我保持著低垂的視線,悄無聲息地從房間裡退了出去。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沒有直接離開寢殿。

……可能因為那一天是難得的晴天吧。

我站在回廊的角落處,落滿層層積雪的庭院在日光的照耀下十分美麗寧靜。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可以看到坐在窗邊的瘦削身影。

竹簾卷起,那個身影望著窗外,似乎在出神。

淺淺的日光既不灼目也不耀眼,落在木地板上映出庭院裡的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