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斛律偃當場愣住。
他用那雙黑黢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羋陸,姿態僵硬,身體肉眼可見地緊繃,垂於身側的雙手也不自覺地攥了起來。
帳篷裡安靜到落針可聞,甚至能隱約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
哪怕斛律偃沒有說話,羋陸也清楚感受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低氣壓。
那股氣壓宛若磐石一般沉甸甸地落下來,讓羋陸背脊發涼,呼吸頻率逐漸加快。
羋陸不得不張著嘴巴,深呼吸,並短暫地閉了下眼,才接著說道:“我不太記得你前麵的記憶了,隻記得後麵……”
斛律偃沉默半晌,聲音發乾地問:“你看到了什麼?”
“說來有些難以啟齒……”羋陸想到那個夢境,忽然耳根發燙,臉頰上也好似有什麼東西在爬似的。
他用手抹了把臉,儘量把那件事雲淡風輕地說出來:“我看到你曾經做過的夢了……應該是夢吧?畢竟我們沒有去草地上玩過,我也沒有坐在草地上曬太陽,而且我們相識時就已經過了夏天。”
最重要的是——
他們根本沒有做過那種事。
“……”斛律偃則是徹底懵了,表情裡全是難掩的錯愕。
“你我都是男人,如今你也過了十八,我便沒什麼不好意思說的了。”羋陸指了下對麵的椅子,“你先坐下來?”
斛律偃滿臉漲紅地站在原地,這下輪到他被點了穴道,整個人一動不動。
羋陸等待片刻,見斛律偃始終像塊木頭,隻好作罷,收回手,慢慢摩擦著椅子邊緣,他放緩語調地說:“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夢到我,但我想告訴你,不要把那個夢代入現實,那個夢也不該影響到你我的關係。”
說著,羋陸在心裡算了算,旋即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時候你剛滿十四歲吧?十四歲正是半隻腳踏入成人世界的年紀,對那方麵好奇再正常不過了,做春/夢也是人之常情,可能和你的精神遭遇或者情緒環境有關,當時不是有小圳在嗎?或許你做春/夢有部分原因是受了他的影響。”
斛律偃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被堵住,胸口被勒住。
在神經緊繃的狀態中,他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夜明珠就放在旁側的櫃子上,柔和的白光如同湧動的水流,又輕又緩地從羋陸臉上淌過。
羋陸隨意將黑發束在腦後,露出白皙漂亮的脖頸,明明他臉上不施任何粉黛,可在白光的映照下,斛律偃感覺他那張臉比小時候在青樓見過的那些濃妝豔抹的臉還要好看上百倍千倍。
以至於他看走了神。
直到羋陸再次開口:“你不要太把那個夢當真,它隻是你當時心情的隱射罷了。”
這時,斛律偃終於費力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為何我夢到的人是你?”
這個問題倒是把羋陸難住了。
羋陸托起下巴,皺眉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當時你身邊隻有我和小圳兩人,小圳離開後,便隻剩下我了,加上一路走來隻有我跟著你,所以你才會下意識地把做夢對象替換成我吧。”
羋陸也不清楚。
且不說他壓根沒有做過場景和對象都如此清晰可見的春/夢,就算做了,也絕不會夢見自己和一個朝日相處的同性做那種事。
不過做春/夢這種行為本來就不是一個人能夠輕易控製的,聽說有些人的春/夢對象還是走在路上無意間認出來的小學同學。
因此,對於斛律偃夢到他這種事,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再退一步來講,就算他不能理解又如何?他總不能為了四年前的一個夢就把斛律偃從頭到腳地奚落一頓吧?
他哪兒有那個膽子奚落斛律偃?
羋陸想來想去,隻能撇開其他想法,耐著性子安慰斛律偃:“其實你夢到我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我十四五歲的時候也會做夢,我和你一樣,夢到的都是熟悉的人。”
聞言,斛律偃猛地一頓,聲音驀地沉了下來:“你夢到誰了?”
羋陸懶得編造名字,便敷衍道:“是你不認識的人。”
斛律偃安靜了下,還是那個問題:“是誰?”
羋陸沒想到斛律偃在他的事上還有這麼重的好奇心,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你又不認識人家,即便我說了名字,你也不知道是誰。”
斛律偃攥緊的手慢慢鬆開、又慢慢攥了起來,他的手在抖,似乎在極力壓抑著某種情緒。
半晌,他道:“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羋陸隻好回答:“是我們家裡的一個丫鬟,長得挺好看的,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斛律偃死死盯著他:“你喜歡她?”
“哈?”羋陸懵逼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消化完斛律偃的話,趕忙擺手,“不,我不喜歡她。”
“你不喜歡她,可你夢到了她。”
“因為她伺候我的日子最長,除了我的親朋好友外,我最常見到的人就是她了,所以我才會夢到她,就跟你夢到我一樣,這和喜不喜歡沒有關係。”羋陸認真地看著斛律偃,“你明白了嗎?”
可惜斛律偃沒有作答,他嘴唇緊抿,目光又深沉又難以琢磨。
不知是不是羋陸的錯覺,此時此刻的斛律偃好像深陷某種情緒,被纏住雙腳,拔不出身來。
他轉念想到原劇情裡的斛律偃儘管受到不少女角色的傾慕,卻從始至終沒有真正和哪個女角色在一起過。
斛律偃一生背負的東西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多,兒女情長於他而言更像是一個累贅。
也許正因如此,斛律偃在這方麵才會單純得如張白紙、才會不停地鑽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