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陸皺眉後退,見妖獸死得不能再死了,便趕緊拉著斛律偃走開。
那隻妖獸身上的氣味極重,流出來的血也比尋常妖獸的血更腥更難聞,羋陸使用了好幾個清潔法器,都沒能將刀上的血腥味徹底淨化。
他隻好用神識掃視了一遍周圍,尋了處有水的地方,帶著斛律偃先往那個地方走去。
好在那個地方不遠。
但等他們到達目的地時,天色也暗了下來。
魔界的天本就比外界的天更為暗沉,光線一收,仿佛有一團黑霧從頭罩下,可見度瞬間變得極低。
夜空裡尋不到一點光線。
沒有月光,沒有星光,隻有濃稠到像是要吞沒這片天地的夜色。
在這片夜色中,儘管羋陸有築基巔峰的修為,可他夜間視物的能力也大受影響,即便斛律偃就蹲在他身旁,他也隻能看到一個朦朧的輪廓。
他們麵前是一個小水塘,水又清又涼,正好適合用來清洗刀麵。
由於羋陸視力大跌,不便於上手幫忙,便把清洗刀麵的任務交給斛律偃自個兒解決。
在一片稀裡嘩啦的水聲中,羋陸從乾坤袋裡摸出一顆夜明珠,他把夜明珠遞到斛律偃身旁。
白光一下子照亮了他們所在的小片範圍。
也是這時,羋陸注意到了斛律偃手背上的傷口。
那傷口一道一道,共有四道,又長又細,抓得還深。
每一道傷口裡麵都浸著點點血水,皮肉翻出,過了小水塘裡的冷水後,倒是不流血了,卻整體泛白。
顯然,這傷口是被妖獸抓出來的。
斛律偃受傷也就罷了,居然還忍了這麼一路都沒吭聲!
要是他沒看到怎麼辦?
羋陸又惱又急,急忙把夜明珠放到地上,一把抓過斛律偃的手:“你受傷了!你怎麼也不說一聲?”
斛律偃下意識想把受傷的手往身後藏,無奈羋陸抓得很緊。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斛律偃先作罷,不甚在意地開口:“小傷而已,死不了。”
“死是死不了,但是疼啊。”羋陸見斛律偃不掙紮了,才騰出一隻手來在乾坤袋裡翻來翻去。
斛律偃垂下視線,長睫遮擋了他的眼眸,看不清他眼裡的情緒。
然而他的身體有些僵硬,也有些不知所措,沒被抓住的另一隻手還拿著刀,在半空中舉了一會兒,忽然放進水裡洗了洗。
“這個時候就彆洗刀了。”羋陸說。
他翻了半天,也沒翻到他想要的那盒膏藥,不禁著急起來,口吻裡多了幾分迫切,“把刀放到地上,麵向我。”
斛律偃怔愣許久,還是照做了。
羋陸百忙之中瞥了眼斛律偃那副雷打不動的冷淡表情,從頭到尾,斛律偃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好像受傷的手和他沒有關係一樣。
羋陸甚至懷疑斛律偃是不是感覺不到痛。
這麼想著,他問了出來:“痛嗎?”
斛律偃目光發直地盯著他,安靜半晌,終於有了反應:“啊?”
“我問你的手痛嗎?”
“……”斛律偃又沉默了,並且一沉默就是許久,仿佛回答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分外艱難。
雖然羋陸早已習慣斛律偃的性格,但還是不想勉強他,便打算換個話題。
誰知下一刻,斛律偃很突兀地回答:“痛。”
羋陸一愣。
斛律偃又道:“好痛。”
斛律偃麵無表情地說出這兩個字,猶如隻是在配合羋陸給出一個回答。
可羋陸感受到了斛律偃的手在微微發抖,手腕上的涼意通過相貼的皮膚傳遞到他的感官神經上。
他回過神來,不由得往斛律偃的方向靠了靠。
“下次痛就說出來。”羋陸看著斛律偃的眼睛,夜明珠的白光映在斛律偃的眼眸裡,好似兩顆發光的星辰。
羋陸說:“你不說,我便不知道,你說了,我才會知道你的感受,才能做出應對措施。”
斛律偃薄唇微張,半晌,他艱澀地吐出一個“好”字。
他想,或許羋陸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曾經從未對誰說過一個“痛”字。
這個字像是封印在他嘴裡的結界,存在了十八年,早已如磐石般堅固。
他也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對誰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感受,可方才他說出這個字時,竟然產生了一種無與倫比的輕鬆和暢意。
羋陸是第一個。
倘若訴說對象是羋陸的話,似乎也沒那麼艱難了。
羋陸翻了許久,總算翻到了他在藥宗堂的庫房裡搜刮來的那盒萬愈膏,他鬆開斛律偃的手,打開萬愈膏的盒子。
一陣清香撲麵而來。
羋陸用食指的指腹沾取些許萬愈膏,隨後對斛律偃伸出手:“把手拿來。”
斛律偃正揣著自個兒的心思,格外聽話,見羋陸伸手,便乖乖把受傷的手輕輕搭在羋陸的手上。
羋陸順著傷口邊緣、從左往右地挨著塗抹一道道傷口。
他塗得極為小心,也塗得極為緩慢。
放在地上的夜明珠照明有限,羋陸不得不把臉貼到斛律偃的手背上方。
羋陸專心致誌地為斛律偃塗抹膏藥時,斛律偃便目不轉睛地盯著羋陸的臉。
從他的角度,能看到羋陸飽滿的額頭和筆挺的鼻梁,羋陸的睫毛又長又翹,眨動的時候,像極了翩翩欲飛的蝴蝶。
斛律偃的目光在羋陸的雙睫上停留良久,才緩緩往下。
再往下。
很快,遊弋到了羋陸因緊張和專注而無意識抿起來的嘴唇上。
羋陸的嘴唇不薄,反而略顯豐滿,他的唇峰生得明顯,讓他整張嘴唇看上有些肉,可抿起來時,就隻剩下隱隱約約的形狀。
昨天夜裡,斛律偃便是蹲在羋陸的床邊,一瞬不瞬地看著羋陸的嘴唇。
他認為他的自控能力還算好,哪怕不能完全把那些心思壓下去,卻也不會當著羋陸的麵失控。
可不知怎的,這會兒他莫名感受到了一股躁意。
那股躁意來得突然且猛烈,在他的身體裡橫衝直撞。
他的皮膚逐漸發燙,胸腔裡宛若有一團火焰在燃燒。
這一刻,斛律偃再遲鈍也意識到了不對,他眉頭緊蹙,陰鬱的眼神看向自己那隻正在被羋陸上藥的手。
他把手往回收了收。
羋陸察覺到他的動作,再次飛快地抓住他的手,並抬頭問他:“怎麼了?”
斛律偃看見原本猙獰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不過是羋陸說了一句話的功夫,其中兩道傷口便已徹底愈合。
看上去當真乾乾淨淨,好似從來沒有受過傷。
斛律偃的眉頭擰得更緊,張口說話時,他的聲音啞得不像話:“這是什麼?”
“這是我在藥宗堂倉庫裡找到的萬愈膏。”羋陸還以為斛律偃在疑心萬愈膏,便一邊將萬愈膏送到斛律偃眼前一邊解釋道,“你聽說過藥宗堂的萬愈膏嗎?不僅可以止血,還可以止住靈力的流失,並且它可以讓傷口瞬間愈合。”
頓了頓,羋陸又道,“我讓燕豐做過試驗,這盒萬愈膏沒問題。”
“燕豐……”斛律偃念著這個名字,心中了然。
羋陸小心觀察著斛律偃的反應,說道:“若是你不放心這盒萬愈膏的話,我重新找一盒膏藥出來。”
“無妨。”斛律偃打斷了羋陸準備收起萬愈膏的動作,他將手往前送了送,重新搭上羋陸的手,“就用這個。”
羋陸疑惑地看了眼斛律偃。
但斛律偃已經用眼睫擋住了眼裡的所有暗湧,沒有特殊表情的臉上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羋陸猶豫片刻,還是繼續沾取萬愈膏往斛律偃的傷口上塗抹。
等羋陸給斛律偃上完膏藥,時間已經過去很久。
羋陸收起萬愈膏放回乾坤袋裡,再看向斛律偃時,終於發現了什麼。
“你的臉好紅啊!”
斛律偃趕忙往後退了退,生怕羋陸不小心碰到他,他語氣生硬地說:“沒關係。”
“你有哪裡不舒服嗎?”羋陸確實想碰一下斛律偃的手,可見斛律偃反應如此激烈,他也不好再往前。
斛律偃並不做聲,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
“真的?”羋陸不信,他皺著眉,自言自語地說,“是不是萬愈膏的問題……”
說著,他又拿出萬愈膏仔細看了看,實在看不出任何問題。
萬愈膏一直被他放在乾坤袋裡,連清香都不曾變淡。
羋陸還想追根究底,卻見斛律偃把地上的刀往百錦囊裡一收,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