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 第三章(1 / 2)

盲船 普通的鹿 4553 字 5個月前

趙見初大學畢業回雨安,一直住在市局的宿舍裡。同事奇怪他一個本地人怎麼不回家住,趙見初說住宿舍離得近上班方便。

雨安巴掌大的地方,早上起床遛鳥的老頭騎上老頭樂,最多兩個小時,就能從城東頭繞到城西頭。他這話隻能糊弄外地人。

後來日子長了,同批一起進來的才知道技術科早早退休了的趙允望就是趙見初的爹,於是同事紛紛又誇他子承父業。趙見初每回都聳聳肩不搭腔。

隻是不住在一起,趙見初還是免不了每周末要回家跟他爸吃飯。

市局家屬院前門那條路年複一年地在挖,好像那下頭有個掏不儘的藏寶洞。江畔習慣性地把車停在家屬院後門巷子口,兩個人下車往裡走。

這條巷子搬空很久了,前幾年說要清理這塊自建房,就把人呼啦啦地遷出去,結果到現在也沒有動作。巷子兩邊堆滿人家不要的雜物,門窗玻璃都碎了,牆上塗著亂七八糟的字。

江畔揣著手走在前麵,趙見初跟在後頭,忽然樂出了聲,“哎,你記不記得有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就在這塊,你把高小胖拎起來插在雪裡,高小胖嚇得尿出來。”

他笑得太得意,江畔沒好氣地回頭瞪他一眼:“那都是為了誰?第二天高督查領著他兒子上我爸辦公室告狀,我爸回家差點沒給我揍出汁來。”

趙見初小時候長得唇紅齒白,又瘦又矮,趙允望又管得他很嚴,天天把他按在家裡看書練大字,不許他出門玩,所以院子裡一幫同齡小孩抓著機會就捉弄他。

冬天天黑得早,大院門前這條胡同又長又窄,不到七點鐘就黑得隻能瞅見輪廓。趙見初打小夜盲,天一黑,路燈枯樹垃圾桶,統統變成鬼,在他眼前飄來飄去。冬天放學回家從胡同裡過,他扶著牆深一腳淺一腳,大氣都不敢出。倒黴趕上大院裡那幫小孩逮住他捉弄,圍著他前後裝神弄鬼,他就乾脆沿著牆根一蹲,把頭埋在胳膊彎裡一聲不吭,等著彆人鬨夠了,再自己站起來回家。

江畔那時候已經上中學,本來不搭理院裡這群還熱衷和泥玩蟲的毛頭。隻是那天他逃課回家碰巧遇上一群人在胡同裡欺負趙見初。他順手伸張正義,把帶頭欺負人的高小胖往胡同裡掃出來的雪堆上一插,高小胖被嚇得話都說不出來。幾個毛頭抽著氣站成一排喊“大哥我們知錯了”的場麵,趙見初二十歲的時候夢見了還能笑醒。

後來趙見初漸漸長大,體驗過一些人情世故,才漸漸明白趙允望不讓他跟高小胖們玩的緣由。他跟院子裡的小孩玩,同伴之間但凡起口角,總是罵趙見初沒媽媽。小孩子攻擊人就往人家最痛的地方紮。趙見初哭得聲大了,對方大人又會拿“欺負沒媽的孩子”這個原因去收拾自家孩子,到最後臉上掛不住的反倒是趙允望。

小孩不理解成年人這種微妙的自尊心。說起來他小時候並不眷戀媽媽,奶奶姑姑都疼他,他什麼都不缺。但是一到關鍵的時候彆人都罵他沒媽,似乎沒有媽媽是他的一種缺陷,與生俱來的過錯。

所以趙允望不讓他出去玩,不讓他和大院裡的同事孩子瞎混。到了寒暑假就乾脆把他丟到外地姑姑家去,直到後來老江局說老趙家的小初乖,讓他畔哥帶他玩,順便向他學習。

趙見初和江畔進了大院就要分頭走,一個往左,一個往右。

江畔忽然正色起來,叫住趙見初:“回家彆再跟叔叔吵了。你不想和他呆著,就吃完飯找個借口回宿舍,來我家也行。”

趙見初這幾步路走過來,找無關緊要的事情聊,本來是想寬江畔的心,臨了江畔反過來安撫他。

這場麵有些可笑的成分,他跟江畔加起來都奔五十歲了,還好像兩個考試考砸了要給家長簽字的小學生,進家門之前還要互相安慰打氣。

他拿胳膊肘撞撞江畔,眉宇間揚起輕快的笑意:“得了,你還不知道我爸,沒人跟他吵他才更難受。”

他忽然貼近,像小時候背著大人講悄悄話那樣,挨著江畔說,“你星期六是不是不值班,回頭咱倆去水壩釣魚吃燒烤唄,吃完回來你直接睡我宿舍得了。”

計劃得很好,但這頓燒烤沒能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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