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 第六章(2 / 2)

盲船 普通的鹿 5681 字 4個月前

江畔見他那樣子就扯著嘴角笑,說法醫中心的辦公室跟大通鋪似一直溜從南通到北,又沒有隱私,倆人在辦公室裡吵吵,當彆人木頭人呢。

趙見初撇著嘴更鬱悶了。

江畔替他把啤酒倒進塑料杯子裡,表示洗耳恭聽:“還有什麼不痛快,哥給你講講。”

趙見初越想越鬱悶,靠在椅子裡用燒烤簽戳著麵前的烤麵筋,“我能說他講這種話,在我看來純粹就是為了給自己省點事嗎?”

江畔悶悶地笑幾聲,好像趙見初問了什麼傻問題,笑完才反問他:“你說呢,我能讓你在這說,換到彆人麵前你還能說嗎?”

“那還叫我說什麼。” 趙見初翻個白眼,繼續戳他麵前那塊倒黴麵筋。

“他是在工作,有直線擺在麵前,他當然不願意走彎路。” 江畔長腿一翹,靠在露天燒烤攤的椅子上,“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是在做什麼呢?”

趙見初不言語,盯著麵前那塊倒黴被戳得稀爛的麵筋。江畔說的意思他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他感覺得到他所想要對抗和否定的,並不單單是老楊,或是一個殺死自己妻子的男人,而是某個更龐大也更模糊的東西。他不止是對老楊生氣,對那個偶爾講些陳詞濫調的老楊生氣,他覺得他在對所有人生氣,對每一個問徐小娥為什麼不離婚不報警不叫救護車的人生氣,而偏偏他不能大聲地把這些憤怒喊出來。

而徐小娥就像一隻撲火的飛蛾,她沒有大聲求救,沒有逃跑,沒有歇斯底裡,她看上去是主動留在火場中那樣,於是沒有人想問為什麼,沒有人在意為什麼。他們自然而然地把死亡的命運視作她愚蠢選擇的後果。

夏日的熱混合著臨水而起的氤氳濕氣,人群車流,食物香氣和擴音喇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城夜。

但這仿佛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而趙見初被困在這一頭,獨自作繭自縛。

他實在無法不在這種語境裡,將這個與他素未謀麵的女人,同另一個也與他素未謀麵的女人聯係在一起。他無法理解,也從沒有過追問的機會。

他覺得這其中有不為人所稱道的力量,作用在徐小娥身上,也在程蝶身上,像寄生蜂用毒液麻痹著鱗翅目的幼蟲,麻痹著她們的神經,消磨掉她們的生欲,最終驅使她們走上一條死路。他想追問,他的憤怒讓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他推開麵前地紙盤,急切地望著江畔:“畔哥,你能不能讓這個案子在我手裡再多呆幾天,讓二組他們彆那麼急著結案?”

江畔忽然想不起來趙見初上一次說好話求人是什麼樣子了。

他還記得趙見初小時候愛哭也死倔,所以眼淚可以當飯吃但低頭絕不可能。

他遇見過幾次高督查的胖兒子帶頭欺負趙見初,趙見初就站在那兒嚶嚶地抹淚——眼淚掉歸掉,示弱求饒的話一個字都不說。他那會就覺得趙叔叔家的這個弟弟挺有意思,長得麵,哭得壯。

等趙見初再大點就不哭了,還是時不時挨欺負,不吭聲乾受著就等對方自己沒趣,但抿嘴憋淚的樣子反而比哭出聲更讓人心疼,江畔就再也沒法當個樂子看了。

從小到大說是他帶著趙見初玩,其實江畔覺得大多數時候是他主動要拉上趙見初。一開始是他爸叫他帶上趙見初,他就帶著,帶上趙見初就像帶個護身符,能多幾個往外跑的理由,他爸還會往他兜裡塞錢,後來就帶成習慣了。

這種心態很難形容,可能類似小孩從地溝裡撈起一隻小狗,喂幾天就產生一種微妙的親近和責任感。但江畔偶爾又不覺得隻是這樣——畢竟和他親近的人很多,但總惦記的隻有這一個。這種惦記講不清是怎麼回事,好像一旦惦記上,之後就具有了某種慣性,隻要不思考裡頭的門道,這種慣性就能拖著他一路滑向世界儘頭。

趙見初鐵了心要上法醫的時候,他家裡狠狠鬨了一場,趙允望曾經找過江畔,托他幫忙勸趙見初回去複讀。江畔那時不覺得學法醫有什麼不好,總之趙見初樂意學,又不是去殺人放火,有什麼可勸。

直到現在他才有些理解了趙允望的擔憂 —— 在趙見初的身上,似乎有種對這個職業來說很危險又很寶貴的東西。

然而此時此刻,趙見初就坐在他對麵,像隻迷路的鴿子朝著他委屈地咕咕著畔哥你能不能幫我,咕得委實有幾分可憐。

江畔忽然有些壞心地想,不知道現在的趙見初哭起來又是什麼樣子。他支著頭靠在椅子裡看趙見初向他許願的樣子,恍惚間真的生出一種非滿足對方不可的責任來。

他這麼想著,便也就這麼說了出來:“想乾什麼就乾去,你從小到大,有過哥不給你擦屁股的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