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 第九章(2 / 2)

盲船 普通的鹿 5807 字 5個月前

江畔坐在那裡盯著趙見初,試圖想象他和彆人談戀愛的樣子,男的,女的,牽手,接吻,將眼前這副模樣袒露給另一個人看—— 忽然就想得很不高興起來。

他問:“你就打算一直在宿舍住下去?”

趙見初正在和一小塊雞脆骨較勁 —— 他總覺得最近左下有顆磨牙發酸,尤其是在咬硬物的時候,格外不對勁,他的解剖也學過口腔,心裡估摸著不是好兆頭。

江畔問得突然,他抬頭時嘴裡含著那塊沒咬爛又吞不下去的脆骨,臉頰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地反問:“你聽說什麼了?”

“你一直住在宿舍也不方便吧。” 江畔避而不答,“前陣子他們有人把女朋友領回去,還鬨了大笑話。”

今年有個新來的警員,培訓期住在宿舍裡,違反規定帶女朋友回來過夜,弄出些動靜,鬨出一場大烏龍。第二天傳到上級耳朵裡,連累江畔也平白跟著挨頓訓。

趙見初當時就現場,還是引發烏龍的罪魁禍首,當然比江畔更知道現場的尷尬。理論上說江畔挨的那頓訓,也有他的功勞。要不是他非說隔壁的動靜聽著像心臟病發作,心肌梗死痛得叫就是那種聲音,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在臨床聽過 ——

趙見初的耳根有點紅:“都怪那小張當時不吭聲,我們在外麵敲門喊他,他死活也不應門。我真的以為他在裡麵不行了,沒動靜多嚇人呐。我還想著入崗培訓前不是有體檢嗎。怎麼能有這種事……”

江畔當時知道了前因後果幾乎要扶額,但現在回想起來並不是無跡可尋 —— 正常講,這麼大的男人該有的經驗都有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那時隻當是趙見初這小子看不慣同事違規,故意裝傻捉弄人,現在想來,完全就有另一種解釋。

“早點搬出來其實也好,” 江畔試探著說,“你總要獨立出去,總不能在宿舍裡住一輩子。”

趙見初一聽這種講法,立刻火就起來了,呸地吐出那塊嚼不爛的雞脆骨,把筷子一撂:“畔哥,是我爸跟你說什麼了嗎?他找你來勸我結婚嗎?”

他在人前還不大容易惱火,但對著江畔時就一貫直來直往,不高興都寫在臉上:“你怎麼這樣?趙允望講的話你也聽?”

他隨後不等江畔說什麼,自己又垂下眼:“我不想跟誰結婚,以後也不想。談戀愛……” 他扭頭看向一邊,露出幾分真切的厭煩,“就算談戀愛,對我來說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夏日的夜還沒有褪儘暮色,天邊留著一絲戀戀不舍的豔麗。

殯儀館院子門口那盞路燈,無聲息地亮著。今日的晴朗帶著雨後的清爽,風從辦公室半開的窗戶裡鑽進來,像夜鳥的翅膀扇起氣流,有種泥土和蟲鳴的味道。

很容易勾起一些回憶。

趙見初僅有的兩次朦朧好感,從任何角度,都不能算是會讓人在多年後微笑著回憶的愉快記憶。

似乎他總是倒黴地在心動的下一秒,立刻堪破一些醜陋的內裡。

剛上高中的時候同年級打籃球很厲害,待人也溫文有禮的學霸男生,被趙見初撞見在高一教學樓後麵一邊抽煙,一邊與同伴用下流的詞彙議論同班一個發育較早的女同學。

大二實習時認識的同事,有一副非常漂亮的皮囊,趙見初直覺對方的性取向和自己一樣,後來卻聽到他在休息室和人說結了婚再隨便玩就沒人說什麼了。

他似乎總在經曆這樣的時刻,看見一個又一個光鮮的男人在無人處撕掉自己身上的畫皮,露出猙獰的鬼身。

他看著周圍的男人,那些湊在一起琢磨同桌女生的校服下麵是什麼顏色內依的高中男生,那些熄燈後的夜談會話題永遠圍繞著校花昨晚跟誰走了的大學室友;他們討論著女孩的家世笑著說獨生女最香有弟弟不行,他們互相傳授著經驗怎麼哄騙女生心甘情願拿掉保險淘,他們議論著原來在學校裡談的女朋友彩禮要得少,他們飛快地在群聊裡接力回複著“十年不虧三年血賺”。

他身處在這樣一群人中間隻覺得惡心,惡心到近乎絕望。

他像一隻潛伏在食肉獸群中間的食草動物,在日積月累中漸漸發現,原來雄性大多都是這樣猙獰,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張畫皮,皮下藏著吃人的巨口,吃女人,吃一切他們可以吃得到的人。

他心驚之餘免不了自我懷疑,他的皮又在哪呢,他又怎麼會生來就喜歡另一隻畫皮?

江畔坐在椅子裡,仍舊維持著那副漫不經心的神情,好像趙見初的話隻是在一些傻孩子的夢語。他微微屈起的手指,慢慢摩梭著椅子扶手,眼睛丁點兒不錯地盯著趙見初,一絲不快也沒露出來。

趙見初剛才說“你們”,那麼顯然這個“你們”裡還有彆的人,還有彆的事。

“你爸知道你從小跟我是一夥地,怎麼會讓我來勸。” 他隨意地伸個懶腰,笑著坐直,語氣溫和,“我就是覺得你們宿舍不適合長住,又有門禁,每次你加班回不去,隻能在辦公室裡熬大夜。”

原本這也隻是托辭,但他說著說著卻覺得自己這番思慮甚是有道理且十分周全,於是順口提議下去,“住出去的事先不提,以後加班晚了,過來我家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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