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娥身上的傷,發生時間不一致,最早和最晚的傷口之間,隔了至少有十幾個小時。” 趙見初開門見山,“我們提取了她身上所有的傷口組織做切片,最後發現有兩處傷口形成在瀕死期,因為這兩處傷口比較淺,炎性反應不明顯,所以第一次屍檢體表觀察很難注意到。直到她的屍體經過冷藏後我們再次檢查,才看見這兩處傷口。”
主任在旁邊頗有些自得:“得虧去年我力爭經費,上了台掃描電鏡,不然這麼多樣本一口氣送到上級單位去做,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
從電腦裡調出電子顯微鏡下的成片,陳讖隻看到一屏幕紫紫粉粉。
趙見初用沙啞的聲音詳細解釋,“這張是較早發生的一處損傷,發生在徐小娥的下腹部,皮下出血,伴隨摩擦導致的表皮脫落,結合殘留在衣服相應部位上的血跡,以及損傷形態來判斷,認為是高輝徒手用拳頭擊打造成的機械性損傷。這張是皮膚脫落處的損傷切片,可見明顯的纖維蛋白聚合,這種現象一般發生在損傷產生後的8-12小時內。”
陳讖算了算,“如果按照他的口供,這個傷口就是形成在前一天中午發生的毆打中。”
趙見初點開另一張片子,與方才那張放在一起:“這是徐小娥腋下的一處損傷,皮膚有破損,但顯微鏡下炎性反應不明顯,應該發生在徐小娥的瀕死期前後。我們僅從切片看,很難判斷這處損傷發生的時候徐小娥是不是還活著,除非送到上級單位去做創口處5-羥色胺檢測 —— 如果有大量5-羥色胺,就說明損傷發生的時候她還沒有死亡的。”
他扭頭看著陳讖,“但就算那時徐小娥還活著,也是處於瀕死的狀態。一個瀕死的人很難自主行動,如何能傷到自己,還傷到這種地方?”
陳讖回憶著高輝的口供,當場捋起時間線:“他的口供說他早上回家時,徐小娥就在床上躺著,他叫徐小娥,徐小娥沒有反應,他才打電話叫的救護車,前後最多半個小時。”
趙見初搖搖頭:“不對,他的話有問題。我再給你看一組照片。”
他打開另一個文件夾,“這是徐小娥腳腕上的瘀傷。我們一開始以為是在弧形硬物上撞擊形成的,可能是磕絆,因為一般家暴不會發生在這個位置。但是 —— ”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握成一個半圓,“ 也有可能是這樣被人抓著腳踝形成的,你看這個位置,是不是和大拇指發力的形狀很像?”
他繼續推測,“當時徐小娥因為內出血導致心肺循環壓力增大,很可能已經處於功能衰竭末期中,體夜循環很差的情況下,被人這樣抓住腳,也有可能留下這種斑狀的小麵積淤青,恰好對應主要發力的大拇指指腹位置。她腋下的傷口是在銳角形狀的突起上造成的,現場應該還有沒有排查到細節,要再去一次。” 他頓了頓,“但我們到現場的時候,徐小娥的死亡時間確實不超過兩個小時。高輝在死亡時間上倒確實沒有撒謊。”
但高輝對他在現場的活動撒謊了,很可能對離家後的行蹤也撒謊了。
在場的人都反應了過來 ——
“我已經在叫人排查高輝中午離家後到第二天早上報警前那段時間的活動了。” 陳讖掏出手機一邊發信息一邊說,“但是他家那塊,道路交通攝像頭幾乎覆蓋不到,民用攝像頭還再找,這一時半會,也出不了什麼信息。”
趙見初仰頭看著旁人用手機,忽然想起,“你們說發現徐小娥的手機時,她的手機是被鎖死的狀態?”
陳讖點頭,“是啊。”
趙見初眨眨眼,“不如交叉對比一下徐小娥和高輝兩人的手機在那個時間段的定位信息?”
陳讖馬上反應過來,“你懷疑那段時間裡,徐小娥的手機和高輝的手機在一起?高輝把徐小娥的手機拿走了?還是高輝根本就沒有離開家?”
“靠,這王八蛋——” 陳讖一跺腳,風風火火就走了。
主任慢走一步,走前說這幾張片子有教學意義,叫趙見初好好處理一下,案子結束以後要長期保存。
李勝南遞給趙見初另一顆潤喉糖,小聲地說:“剛才從主任辦公室桌上摸來的。”
趙見初感激地朝她笑笑,“幸好這幾天熬得值,我之前還想要是這樣折騰一圈,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現,那就該認命了。”
但他緊接著就聽見李勝南歎氣。
兩人沉默間,天邊又滾過幾道低沉的雷聲。
午後的風忽然變出一股沉悶的味道,原本就半開的窗又被吹開些許,趙見初回頭,視線敏銳的捕捉到一些突兀——防蟲紗窗外層的不鏽鋼窗欞上,掛著一個什麼橢圓形地東西,在隨著風打著轉兒地來回搖擺,一根細到幾乎和與天空鉛灰融為一體的懸絲,時刻都會斷開。
他定睛看了看,覺得那像是一隻蟲繭 —— 可是怎麼會在這裡有繭,這怎麼能躲得過暴雨呢?
但在他的念頭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下一秒,雨已經如期而至,來勢洶洶,窗外頓成一片茫然。
“我得走了。” 他從那隻顯然已經不可能有生機的蟲繭上收回目光,對李勝南說,“我再去一趟現場。”
不論那是什麼,都不可能在這樣的暴雨裡存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