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鳥 第二十章(2 / 2)

盲船 普通的鹿 5853 字 5個月前

趙見初在黑暗中不知道江畔乾了什麼,隻是聽見後座的車門裡哢噠一聲響。他急忙抬頭,想在後視鏡中找江畔的臉,卻沒預備正和江畔的眼睛撞在一起,昏暗中後視鏡裡隻有一雙狹長的眼,和段燕一模一樣略略挑起的眼尾,單眼皮下有種異樣的深邃,那目光中飽含著極少朝他發作的譴責,甚至還有一絲,委屈?

趙見初呆了一呆,繼而默默縮頭回去,坐在後座裡低著頭。也許對於江畔而言什麼都沒有發生,隻有他一個人被拋上拋下。

他整整一路都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想找些不那麼蹩腳的理由解釋他的回避。

然而直到下車上樓,江畔都沒說過什麼。

他們兩人等電梯時,又進來一家四五個人,還推著一輛嬰兒車。

趙見初被江畔先拽進了電梯,眼看著這一家魚貫鑽進來,直到幾乎已經塞滿這個空間,仍有一個女人推著嬰兒車在轎廂外試圖往裡擠。

趙見初不得不以一個有些尷尬的姿態和江畔擠在一起。兩個人貼近到他感覺自己的鼻尖幾乎就要抵在江畔的頸側。

他的目光無措地漫遊,看見江畔頸側隱約可見的藍色靜脈,和時而微微滾動的喉結。

他忽然覺得好像有一隻螞蟻在他的脊椎裡輕輕地爬,挑起一連串刺癢和顫栗,他渾身發燙,燙得下一秒就要失去對這副身體的控製權。

倏地,轎廂停了。他被拽著,從人堆裡踉踉蹌蹌地逃出來,也從不知名的陷阱裡倉皇逃了出來。

江畔摸著鑰匙開門,終於吐出一句話:“你先去洗澡,我給你拿浴巾和換洗的衣服。”

趙見初咬著嘴唇。他有些後悔自己在車上因為江畔的那一絲委屈而退讓,但顯然此時再走,隻會讓事情更糟糕。

他隻能順從地接過江畔塞給他的東西,默不作聲地看對方演示調節淋浴,然後就被獨自留在了浴室裡。

趙見初來江畔家的次數不少,但在這裡洗澡還是第一次。

他盯著嶄新浴巾下的衣服,那種深藍莫名眼熟。

他懷著一絲不確定伸手翻開,居然真的是江畔的高中校服——

“畔哥,你怎麼把你的高中校服給我穿?”

江畔踩著拖鞋走過來,敲敲門:“那給你穿什麼?我彆的褲子你能穿住嗎?”

趙見初被噎回去。他想起來他們高中校服的褲腰是係帶式的,確實方便些。

熱水澆在頭上,趙見初終於冷靜下來。

他是心懷鬼胎的,他自我剖析著。意識到對江畔的好感已經開始越出友誼的界限,他的情感就不可避免地在逃離和接近的兩極反複振蕩。

他直想得頭禿,想不明白認識了十幾年的人,為什麼會在一朝一夕之間忽然冒出來這些曖昧的心思。

他試圖從後往前倒推,檢查證明題般一幕一幕地回想。到末了,他終於想起許多天前的那個夢。

室內氤氳著熱氣,鏡子裡模糊地勾勒出一個人影,趙見初自我懲罰一般,垂頭貼在冰冷的玻璃門上。

如何看待那些為愛所湮滅的人,是否愛之中必然包含摧毀的命運?

他感到惶恐。

從得知出生真相那一刻起,他便意識到無論如何他多麼抗拒,都不能否認趙允望和程蝶的愛情。因為恰恰隻能是愛情,才使程蝶心甘情願地踏上死路,去懷一個致命的孩子。

他從一疊舊書中找出一個輕盈斑斕的靈魂。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一個人啊。他不敢去幻想如果程蝶成為他的母親。程蝶最終沒有,她以交換的方式賦予他生命。

而這個靈魂最終為愛情束縛,粉身碎骨。

他沒有所謂“要代替程蝶活下去”這種狂妄認知,他隻是感到害怕。

愛情的誕生伴隨著自發的占有欲,意味著交付與被交付。

人在征服自然時意味著自然被消耗和改變,在馴化動物時動物拋棄本性變得利他。而當一個人愛另一個人,愛意的背後是侵吞和據有。在一切關於宣揚愛的堅貞與犧牲背後,都有一個衰亡的個體。

如果愛情意味著一個人完全地擁有另一個人——

趙見初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不敢閉眼坐上一條盲人掌蒿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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