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鳥 第二十一章(1 / 2)

盲船 普通的鹿 6990 字 4個月前

趙見初換好衣服從浴室出來時,頭發上的水沒擦乾,一滴滴往脖子裡掉,把深藍的校服洇得更深。

江畔坐在敞著門的書房裡,整個人都藏在電腦後麵。

“你的衣服在洗衣機裡。”他說。

趙見初磨磨蹭蹭走過去,看見江畔戴著一副眼鏡,又在對著電腦屏幕皺眉頭。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江畔戴眼鏡,有些新奇,看了好一會,他忽然開口:“哥,你後來有去過平海鎮嗎?”

趙見初還在上高中的時候,有次江畔放假回家突然心血來潮要拉著他去看海。其實平海距離雨安不過五百多公裡,但在半大孩子的眼裡幾乎就是整個世界。趙見初興奮得半宿沒睡著,反反複複地收拾書包,把東西拿出來又放進去,一遍一遍地安排。最後那場所謂的冒險終結於趙見初在火車站被趙允望攔截。趙見初不得已老老實實回學校去補課,江畔則因為拐帶高中生被老江局拎走。

那場沒有履行的冒險似乎象征著童年的終結。

在那之後不久奶奶被查晚期癌症,很快走向臨終。趙允望幾乎沒怎麼糾結地做出最專業和冷靜的決定,放棄晚期化療的垂死掙紮,隻用止痛藥。

接踵而至的真相,對抗,離家。平海變成一個遙遠的休止符,印刻在間奏中。

趙見初此刻迷信地思考,假如沒有未成行的平海之旅,或許他也就不必暴露在真相之中。那麼他也就不至在此刻感到畏懼。

江畔起先似乎被問住了,不明白趙見初沒頭沒腦的問題,但又很快反應過來:“去過,但是培訓期間沒時間去看海。”

趙見初帶著刨根問底的探究:“你那時為什麼想去看海?”

江畔忽然沉默下去,眼睛在鏡片後麵,隱隱綽綽的黯然。

“那時候我媽有出國的打算。她說如果她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 他似乎說得很勉強,又有些答非所問,“我想看看海那邊是什麼樣。”

趙見初已經看到江畔電腦屏幕上的內容,是段燕和律師征集來的以前鄰居親戚的證詞,用來佐證段燕與兄弟的親緣關係。

“但她最後沒有走。” 他聳聳肩。

窗外繁茂的夏樹變成一片稠密的陰影,江畔轉開椅子,眼神比窗外的夜色更深。他抬眼看著趙見初:“你還想去平海嗎?”

趙見初穿著他高中校服的樣子讓他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好像忽然回到了往日的夏天。雖然兩個人上的同一所中學,但趙見初上高中的時候,江畔已經去讀大學了。隻有放假回家時能碰上穿著寬大校服的趙見初低頭從胡同裡慢悠悠地經過。有一次他看見趙見初扒著人家的院牆縫往裡看,一見到他來,就拉著他說快看裡麵有一窩剛出生的小狗,笑得非常明媚。江畔忽然想起那時的趙見初是沉默卻容易快樂的。

那麼趙見初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快樂呢,而他自己呢。

似乎他們兩個人是沿著同一條路,一前一後地走入了眼下這個令人沉悶的世界。

他們一起長大,一起學習世界的重量,又一起變得不快樂。

麵對江畔的問題,趙見初遲疑,他想,也不想。

江畔看了看表:“要不是乾了這行不能翹班,我們現在出發,到地方正好趕上日出。”

趙見初卻低著頭最終扯出一個帶著些疲憊的笑:“算了。也沒必要,我就是問問。”

他感覺到江畔在盯著他看,似乎是要透過這層皮看穿他的內心。而他不知道該向彆人展示什麼。他自己的內部其實是一片荒蕪的花園,死掉多年的植物和板結的土地,那裡並沒有什麼正在盛放的東西值得觀看。

也因此他才覺得在度過了青春期生理性的渴愛之後他仍然會對著一個人心跳加快,是一件非常難以琢磨的事情。

他隻能將這粗糙地歸結為一種恐懼,害怕與江畔失去聯係的恐懼。

而兩種不同的恐懼正在將他撕成兩半。

晚上趙見初被迫和江畔躺在一張床上。他想回宿舍,江畔說太晚了湊合住。他想睡沙發,江畔手一攤說又不是睡不下兩個人,睡沙發乾什麼,這麼熟彆客氣。語氣自然得讓趙見初直對自己的心思感到羞愧。

他躺在陌生的床上,聽見一臂之隔的人發出平穩的呼吸,房間安靜得像水潭深處,偶爾從外麵傳來模糊的波動。他忽然間覺得江畔離他非常遙遠,他來到這裡的原因也變得模糊起來。睡前的那番交談似乎隻是發生在某個遙遠星係的日常潮汐。他仿佛正處在某個極空曠的地方,像看天上的星星一樣,俯身看著他自己的心臟,觀察血液流動的方向。

但憐愛卻在紮在了他的身體深處,仍舊不斷沸騰著蒸發著,充斥著心房。黑暗在他的眼瞼內不斷盤旋,投下斑駁的圖像。他被迫想象起海,想象起一個晴朗午後的天空,提著旅行包的人,轉過身卻露出一張江畔的臉。

趙見初猛地睜開眼,幽暗中他什麼都看不到。

他輕輕地喘氣,慢慢挪動身體試圖翻身。

卻在此時,身後的人囈語般地忽然開口,聲音在黑暗裡沙啞得好像一根即將熄滅的蠟燭:“小初,你跑什麼。”

趙見初背過身去,卻咬著牙不敢出聲。

第二天趙見初的狀態幾近夢遊,老楊納悶:“你昨天不是下班挺早的嗎?”

趙見初不搭話,一個勁兒給自己灌咖啡。

培養盒裡的幼蟲中最早的一批已經徹底完成蛻皮,放大鏡下清晰可見二齡幼蟲身上的環節。夏天溫度高,從一齡蟲到二齡蟲隻需要三天左右。

趙見初覺得似乎和報案時間有些對不上,在工作群裡問這個失蹤案是誰在管。

陳讖很快私聊他:又是咱倆湊一塊了唄。

趙見初問他家屬報案的時候怎麼說,陳讖很快發過來一份當時報案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