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所報案的人是女童父母,那個傳說中的奶奶卻沒有出現。父母在外地工作,中午接到消息稱孩子走丟了,下午就趕回來報案。
趙見初乾脆給陳讖打電話過去,“你們見過那個奶奶嗎?”
陳讖聽出些不對勁:“沒見過,奶奶怎麼了?父母說老人受了很大的刺激,已經起不來床了。”
“死亡時間對不上。”趙見初說,“我們從她身上采集到的最早孵化的蛆蟲已經到了二齡,現在這個氣溫就算往快了算也得兩到三天。蟲卵孵化還要一天,周末又下過雨,降了點溫度會影響生長速度,這個小孩絕對不是周六上午死亡的。”
陳讖一時間轉不過彎來:“你的意思是,她奶奶在撒謊?”
把屍體推去拍片子的路上,趙見初把這件事告訴了老楊。
老楊不太肯定:“這屍體表征確實不像是隻死亡三天的樣子。但是她奶奶撒謊的動機是什麼?”
片子出來,骨損傷與高墜特征完全吻合。
足跟骨、脛骨、腓骨均呈粉碎性骨折,但仍能觀察到清晰的縱向受力線,高墜衝擊力從腳跟一直傳導至顱底,脊椎手裡突入顱內,片子上可見放射狀顱底環形骨折。
上肢腕骨橈骨卻完好沒有損傷。
“如果高度太高,墜落過程中可能引發應激昏迷,失去意識也是有可能的。” 趙見初的語氣一沉,“但是,一般幼童高墜大多是失足,頭著地的案例更多一些。”
不過——
他指著片子中三條豎線,在一片組織陰影的襯托中顯得明亮異常:“這些是什麼東西?”
老楊湊過來仔細看。那三根豎線都位於受害人的臀腿部位,其中一根非常接近尺骨。
“是機器故障嗎,也不像——” 趙見初皺眉,“像是金屬。”
老楊也摸不著頭腦:“能是什麼呢?落地的時候嵌進身體裡的異物嗎?但是也不能嵌到這麼深的位置吧?”
“給這三根再拍個具體片子,” 老楊拍板,“然後我們上去解剖看看。”
射線儀器和冷庫都在負一層,但解剖室卻在二樓,這個設計其實頗不合理。他和老楊推著遺體去坐電梯,隨著狹小鐵盒關上門慢慢合攏,一種異樣的感覺從他的腳底升騰起來。
他不斷用餘光檢查黑色尼龍袋下起伏的線條,疑心尼龍袋下的遺體會在他的目光之外重新鮮活起來,有一隻小手正在不斷地扣挖試圖從裹住她身體的袋子中逃出來,在他失察的片刻伸出來求救。在電梯向上的超重感引發的眩暈中,他嗅到潮氣,似乎是河灘的風貼著他的麵頰拂過。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撫上尼龍袋,試圖確認那隻是他的幻覺。
金屬拉鏈觸手冰涼。
電梯門洞開。
打開腹腔時,不斷有已經被低溫凍死的蟲體掉出來。
趙見初無奈,隻能扭頭出去找吸引器。他們很費了一番功夫,才將將把腹腔收拾乾淨。
破裂的內臟暴露在視野裡。高墜屍體的腹腔說一團亂麻也不為過。正常情況下器官被網膜韌帶肌肉固定在各自的位置。高墜重力引發撕裂,會導致器官移位。
剪掉肋骨,器官被一一取出來,放在排成一列的金屬托盤裡。
腸道根部破裂性損傷源於高墜時重力撕扯,折斷的肋骨刺入肺部引發塌陷,另一側肺因此引發代償性急性肺氣腫,肝臟左右兩葉均可見平行的縱向破裂,右心室破裂,伴隨主動脈撕裂。
胃袋被取下來,等待提取胃容物。
趙見初在旁邊給樣本拍照,貼上標簽。
這具遺體隻有四歲,身體內的一切都處在未完成的狀態,亟待發展。過去隻有在學校的標本室裡,才能見到這麼稚嫩的器官。
這具遺體上台前測過身高體重,身高不足九十厘米,體重甚至不到十公斤。
他不太了解四歲的小孩該有的身高體重,但手術刀劃開皮膚時,真皮層下幾乎沒有什麼脂肪。即使腹部開始積聚氣體,依然能看到肋骨從前胸皮下明顯地凸出來。
他們比對著片子的位置,開始尋找摸索那三根位於臀部的金屬物。
解剖腐敗程度較高的屍體通常要花更多時間,腐敗的纖維細胞失去活性,不僅變得軟爛,而且與同樣正在腐敗的血管神經攪在一起,變得十分難以剝離。趙見初弓著腰,逐漸感覺到酸痛沿著尾椎一路向上,在頸椎處劇烈地發作。他忽然想起自己今天還約了牙醫那邊的根管治療,不自覺在心裡默默盤算下班時間。
走神間,指尖忽然一陣刺痛。
他嘶地倒抽氣,緊接著從肌肉組織中拽出一根針。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老楊已經把手裡的器械摔進托盤裡。金屬器材撞擊聲大到刺耳,像一道滾雷在他的耳膜裡炸裂。
老楊緊緊捏著他那根被紮破受傷的手指,順手抄起旁邊的捆紮帶,隔著手套打了個結,“趕緊出去,去走暴露處置流程知道嗎,消了毒趕緊打疫苗去。”
趙見初終於回過神,意識到事情確實有些要緊,點點頭要往外走,老楊又叫住他,“你要不要給你爸打個電話說一下?”
他愣了一下。在瞬間有很多念頭從腦袋裡躥出來。譬如他並不想通知趙允望,但單位有規定,暴露事故要第一時間通知緊急聯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