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鳥 第二十二章(2 / 2)

盲船 普通的鹿 7028 字 5個月前

江畔看剪照片中三根金屬針,湊近上去:“這是什麼東西?”

他無意間離趙見初極近,一隻手還扶在椅背上,從後麵看,幾乎是個要將趙見初摟進懷裡的姿勢。

趙見初沒察覺,專注地分辨著屏幕上的金屬物。當時他受傷突然,甚至沒來得及多看一眼。

三根針整體細長,一頭尖,另一頭較粗,帶孔。針體表麵因腐蝕而粗糙。

老楊說:“這是我們給受害人拍X光片發現的,看起來像家用縫衣針。”

趙見初也扒著屏幕看:“這個鏽蝕的程度,結合片子上的位置,不會是死亡前後才進入身體的。可能也有幾個月了。還是先找家屬談談?”

他回頭征詢老楊的意見。

老楊就站在兩人身後,一切舉動都落在他眼中。

趙見初抬頭時差點撞上身後的江畔,皺緊眉頭顯然有些惱怒。江畔則立刻賠上笑臉,笑得甚至有些——

老楊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打轉。

趙見初毫無知覺,忙著給陳讖發信息。

江畔則掛著客套的笑,問老楊是不是還有什麼想法。

老楊沒表現出什麼所謂,隻是走出辦公室後在門口略站了站,便聽見裡麵江畔在說要送趙見初去醫院,趙見初則用很挑剔地語氣反問,說你最近怎麼這麼閒。

江畔其實不閒,把趙見初送到醫院去就走了。

趙見初先去紮了針疫苗,接著直奔牙科。

打了麻藥鑽頭在嘴裡怎麼折騰也沒感覺,反而在金屬與鈣化組織間機械而有節奏的摩擦裡,他逐漸昏沉起來,像掉進了粘稠的沼澤。

稠綠的記憶在沼澤上漂浮著。

一段旋律像搖著漿般從意識深處慢慢漂出來,反複遊蕩。

“高高的月兒下麻雀睡了,花兒垂頭青蛙也不語了。”

直到被那個刻薄的牙醫叫醒,這兩句還在趙見初的耳邊旋轉。

“你手機剛才響了,”牙醫說,“睡這麼香,是你們工作辛苦,還是我手藝見漲啊。”

風涼話聽得多了,趙見初臉皮厚了也無所謂起來,約好下次治療時間,走出診室,才看到江畔給他打過電話。

太陽滯留在玫紅色的天空邊緣,遠遠看見沔川橋溫順柔和地伏在天際線旁,金屬骨架閃爍著微微的光。空氣中有股泥土反上來的潮氣味道,趙見初坐在公交車站的長椅上,還在想著那兩句詞。

他想到底是誰給他唱過呢。是奶奶嗎,還是姑姑呢?這種哄小孩的歌,怎麼想也不可能是趙允望吧。

眼前駛來公交車,擠上歸家的人,又滿載遠去。

他從連著好幾天的忙碌緊繃中放鬆下來,一個案子接一個案子,一個現場又一個現場,一具遺體還有一具遺體,他都幾乎忘記那些普通的無需每日直麵死亡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了。

趙允望在得知他決定服從調劑後暴跳如雷,說他根本不懂法醫是什麼,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乾什麼,罵他叛逆不懂得父母的苦心。

他從小到大乖順得不得了,是標準的彆人家的孩子,掛在趙允望胸口的勳章。實則,他覺得,難道不是任何一個人沒有媽媽,都不得不乖順嗎。

小的時候他看小蝌蚪找媽媽沒有什麼感覺,後來在回憶錄裡讀到主人公在做小男孩時總能靠哭泣得到媽媽一個溫柔的吻,也沒什麼感覺,哪怕在一個男女情感無限糾葛的故事,男主角永遠在失意後撲進母親的懷抱,他仍舊毫無動容。

趙允望以為他熱衷看書。

並不是。

他隻是試圖在彆人的故事裡裡尋找母親的樣子。後來他不看了,是因為那就像河中撈月,根本摸到任何真實的東西。

而他似乎因為這一塊缺失,而始終無法真正地融入所謂的生活裡。過往童年的記憶總是一團混沌的霧,不好也不壞,不高興也不難過。

不,其實也不全是。他在心裡小聲地反駁自己,至少是有江畔的時候,世界看起來是清晰的。

江畔帶著他逃課,在他沒考好的卷子上模仿趙允望簽字,帶他打台球嘲笑他架杆的左手板得像烤過頭的魚排,惹得他沒麵子不高興還偏要買一根魚排來哄他。

江畔把大學語文作業塞給他,交換是假期手把手地教他打籃球。他體力差又不靈活最後學得稀爛要放棄,江畔乾脆攔腰把他舉起來,站在籃下,說投了這個籃就算你及格畢業。

還有江畔在他沒考好的卷子上模仿趙允望簽字,江畔翻牆到初中部去找他結果把褲子劃爛了,江畔買給他的汽水,江畔替他出頭。

他有太多快樂的回憶都是和江畔連在一起的,應該說,幾乎隻有江畔。

他忽然生發出一種委屈,委屈得幾乎想哭。

為什麼心動是這樣惡劣,要挑一個人最珍貴的東西下手。

他想,江畔對他來說那麼重要,可他偏偏喜歡上這個人。

一個女人走進車站,在旁邊坐下。

趙見初起初並不在意,但很快他感覺到對方不斷的注視,不得不抬頭,繼而驚愕:“段阿姨——”

段燕像迷一樣出現在這裡,笑得優雅和藹:“我從醫院出來就看到你坐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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