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鳥 第二十三章(1 / 2)

盲船 普通的鹿 6040 字 6個月前

段燕把趙見初帶到自己住的酒店裡。

雨安的旅遊業一團蕭條,酒店多數時候是空蕩蕩,晚餐時間餐廳裡沒有彆的客人,兩個麵色疲懶的服務員靠在後廚門口。

兩個客人麵對麵坐在餐廳裡正中間的一台桌子。

趙見初說不清這算不算是段燕性格的一部分,強勢,自我中心,或許足以能解釋她的離家。

段燕並不介意年輕男孩打量她的目光:“其實早就想找你單獨聊聊,但是江畔不同意。他怕我會講程蝶的事情,你聽了傷心。”

趙見初很快搖搖頭:“一個人不會為了沒有見過的人傷心。我從來沒有見過她,甚至談不上失去她。非要說傷心,最多是因為總被人打上沒有媽媽這個標簽。”

段燕看著他,若有所思,“你和你爸爸很不像,趙允望在你這個歲數,可是很會講好聽話的。”

趙見初並不覺得這是一種讚賞。

“我一直以來很想知道,為什麼她知道生一個孩子的風險,還是選擇要生?”

段燕注意到這番話裡的疏離,他沒有說“生下我”,而是說“生下一個孩子”

她的表情在瞬間變得十分複雜,遲疑和猶豫肉眼可見地寫在臉上。

“您不必騙我說是因為愛我,才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 趙見初在她想要開口的瞬間打斷了她,“我不騙您,也不希望被您騙。您想要見我,總不能是特地來給我一個騙局的。”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段燕像是對這個回答很意外,在下一秒卻笑起來,“該從哪說起呢。”

“我們這一輩的事,你理解不了多少。我們都是沒有家的,明白嗎?我跟程蝶以為結婚了就能有一個家,因為想要一個家,所以什麼都願意去做,那個時候就是這麼天真。”

她看起來永遠明豔強勢的麵容,罕有地裂開來露出一絲疲憊。她的眼神穿過麵前的年輕男人,懸停在某處,好像在看一個遙遠的故人。

江畔找過來時,這場談話已經接近尾聲。

趙見初坐在空曠餐廳的正中央,茫然而冷淡地看著他急匆匆走進來,像來救一場已經燒熄了的火。

回去的路上,趙見初一言不發,還沒有從段燕的故事裡清醒。他驚懼於段燕的記憶力那麼好,好到將一切細節都描繪得如此清晰,幾乎要將他按頭進去體驗。

夏天的熱度裡有一絲他無法抵抗的寒冷,程蝶所經曆過的一切都要以血緣為臍帶降臨在他身上。

他解開安全帶要下車時,江畔忽然伸出一隻手,按在他的胳膊上:“等一下。”

昏暗中他隻能看到對方眉目的輪廓,眼神幽深幾乎和昏暗融為一體,難以捕捉。

他隻想躲,但還沒來得及拉開距離,那張眉目崚峭的臉已經近到麵前。

江畔俯身過來,極近地看著他。

空氣在兩副肺臟之間周轉,稀薄得讓趙見初感到幾乎窒息眩暈。他緊緊抿住嘴唇不安地咽動,身體想向後傾斜卻不得,幾近被鎖死在江畔周身忽然作興的侵略感之中,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吞噬。

“你躲什麼。” 江畔忽然懶洋洋地笑了,像隻饜足的貓半漫不經心地瞧一隻路過的老鼠,繼而伸出手,拇指在趙見初的唇角重重一抹,“嘴角有東西。”

隨後便放開了眼前這隻渾身緊繃的小老鼠,“上去吧。”

趙見初回去照了鏡子才發現嘴角還留著一點白色膏狀物,大概是牙醫在他嘴角留的填充劑。

他狠狠咬下唇角,那一小片皮膚被江畔揉得發紅發癢。

他擰開冷水管子,流出被太陽烤過後仍有餘溫的水,帶著老水管經年殘鏽的鐵味。漸漸變涼的水從雙手之間流淌出來,於是他把整張臉都埋在水中,但仍然不夠冰涼,至少沒有段燕形容得那麼冰涼。

段燕說當年程蝶在宿舍裡的日子很不好過。市圖書館的員工宿舍緊張,程蝶以本地人的身份厚著臉皮住進去,總受人譏諷排擠。冬天提不到熱水,夏天晾不上衣服。所以程蝶總是隻能用冷水洗衣服,兩隻手凍得又紅又腫。而這隻是她生活中最不起眼的難處。

“他愛程蝶嗎?可能愛吧。誰會不愛一個漂亮女人。我倒情願他不愛程蝶,那樣至少程蝶不會和他結婚。”

說這句話時,段燕身處餐桌吊燈的光線外,厭煩和嫌惡皺紋一樣深深刻在她的皮膚裡。

你不明白的,在這樣一個狹小封閉的地方。段燕說,一個在親戚家寄住長大,沒有父母家庭撐腰的單身女人意味著什麼,你不會明白的。你是個男孩子,你永遠無法明白這種感覺。你應該感謝趙允望,這是他為你所安排的最好的命運。

她說,我看到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明白。你的眼神在問我為什麼程蝶不能像我一樣離開,你心裡仍然在責怪她,怪她沒有作出你認為最好最勇敢的選擇,但一個情願冒生命危險的人,你還能責怪她不夠勇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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