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鳥 第二十三章(2 / 2)

盲船 普通的鹿 6040 字 10個月前

趙見初從水中抬起頭,缺氧讓他覺得眩暈而呼吸急促。他盯著鏡子中的臉,一張和程蝶肖像的臉。

他就是用這樣一張臉做出了責怪的表情嗎?

他把電話打給江畔。

”哥,你當年有沒有怪過段阿姨離開你?”他很直白地問,沒有任何鋪墊。

他迫切想要一個人來理解同情他,想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人和他有相似的處境。

他聽見江畔在電話那頭微微歎氣。

“我不一樣。”他聽見江畔說,“我不怪我媽,是因為我知道她在家經曆了什麼。而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可以責怪你想責怪的任何人。”

“不是的,我責怪是因為我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我以為她隻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 他說得飛快以至於語無倫次,“她隻是沒有選擇,她所有的選擇都差不多。她懦弱卑微悲慘可憐,那我又算什麼。”

程蝶急需婚姻作為庇護所,像過冬的鬆鼠需要一個樹洞,但趙允望隻是一棵搖搖欲墜行將折倒的鬆樹,他甚至無力對抗他的父母。

他的誕生是悲慘故事的結局,一個自私無能的男人和懦弱悲慘的女人所製造出來的全劇終。

他起先隻是捧著電話小聲哽咽,然而最終不得不將手機丟下,無法自抑地嚎啕起來。

他終於意識到他無法理解這個扭曲的世界,也無法梳通纏繞在他身上打結的命運。

在哭泣到缺氧的眩暈中他隱約看見一棵巨樹,頂天立地,從遠古生長至今。樹枝將一個個女人纏繞舉起,伊絲塔被偷走神力,珀涅羅珀被捂住口舌套上貞操鎖,阿芙羅狄忒被奪去智慧變為色/欲媒介。無數女人高高懸掛在樹端,而他站在樹下,成群公牛環繞在他的身旁,他們身體內的虛無令他們嘶吼發狂,焦渴地想要吞下樹上的女人。

江畔聽到哭聲,破天荒覺得手足無措。他講不出一句安慰的話,被迫保持著沉默,直到許久後聽到電話另一頭壓抑的哭聲由強轉弱又慢慢消失時,他試探性地叫趙見初的名字。

回答他的隻有淺淡的呼吸。

他一時心酸又好笑,難過得大哭一場結果又累到睡著的趙見初,仍然是一副小孩子心性。

他盯著手機屏幕在客廳坐一會,起身慢慢走回臥室,將手機放在枕邊躺了下來。

月光撒下來,均勻而公平地撒下來,罩住睡著的人和睡不著的人。

江畔感到一種奇異的渴望和親近,與他過去體會過的那種親近截然不同,伴隨著聽筒裡的呼吸聲,在他的胸腔中起伏發酵。

他很有一種衝動,在聽到趙見初哭泣的時候,想要立刻出現在對方麵前,用手用嘴唇用肩膀用一切他有的,去接住對方的眼淚。

他說不清楚是從哪一個節點開始,趙見初的麵目在他心中全變了。他像中了癮一樣,不由自主地渴求著一些過去從沒在意過的細節:細而柔軟的脖頸低下的角度,舔過唇角的一小截舌尖和留下的水漬,做實驗時握著試管夾的細長手指,指甲粉紅圓潤的可愛,甚至把自己的高中校服拿出來給趙見初穿,目光黏在那一把掐進褲子中的腰身 ——

幾乎堪稱惡劣了。

他責怪段燕把趙見初拖進上一輩人的齟齬中,段燕卻反問他,憑什麼以為趙見初不需要真相,憑什麼替一個朋友做決定?

朋友,他躺在床上左右輾轉,把這個詞像從左手換到右手反複顛弄般的思考。

第二天上班,連主任都看出來趙見初的萎靡,旁敲側擊地說年輕人不要玩太晚好好休息。

趙見初敷衍地答應,轉頭又木愣愣地盯著眼前的書。

下午痕檢的同事拿著裙子上的指紋比對結果回來,確認裙子上隻有小孩和奶奶的指紋,沒有第三人摸過這件衣服。

順便抱怨了一通受害人的家屬,“不是說病了嗎?罵我們氣兒可足了。”

趙見初想了想,去找老楊商量,單獨和小孩母親見麵談一談。

老楊不想去,“讓陳讖他們去不就好了,我們法醫摻合什麼。”

趙見初想法不同:“小陳他們對專業的事不了解,能問出來的信息有限。”

他想說遺體是有些問題,但想起上次的爭吵,又把話咽回去了。

老楊板著臉打量他,“你平時最不樂意見家屬,這回怎麼了?這家屬本來就對屍檢有不滿,問不好讓他們又到處打電話,到時候算誰的?”

趙見初垂著手沉默片刻,最後讓了半步:“那回頭我跟陳讖說一下,讓他帶我一起去吧。”

老楊抱起胳膊,“你可想好了,真要是讓這家人再投訴一次,江隊也不一定兜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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