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鳥 第二十六章(1 / 2)

盲船 普通的鹿 5848 字 4個月前

李勝南身上有種非常強韌的東西,可以彎折可以轉向但絕對不會縮回去。

起初主任對這種非常規方式很不讚同。

李勝南不肯罷休,和趙見初兩個人在主任後麵好磨歹磨,總算磨得主任鬆口。

兩個人一頭紮進資料裡。

“我做了一些數據研究,不同高度造成的傷害位置是有差彆的。” 趙見初說,“考慮到受害者的年齡隻有四歲,那個現場的樓我爬過,成年人爬上去都需要相當的勇氣和體力。墜落高度越高,她自己爬上去的可能性就越低。”

李勝南左右對比著趙見初找來的統計數據和受害人的損傷分布,“縱向受力線從腳底向上,說明是腳先著地,衝擊力一路往上引發顱底環形骨折 —— 這種損傷一般墜落高度不會很高。但是那個袋子是在十樓找到的?那至少得有二十米了吧?”

“不能這樣想。” 趙見初搖頭,“我們得先把那個麵包袋子撇到一邊去。雖然胃內容物裡有疑似堅果,但現在不能證明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聯係。我覺得最有可能指明問題的還是那條裙子。”

“關鍵還是墜落高度,” 李勝南同意,“現在有效證據太少了,我們連她到底是怎麼上去的都不知道。哪怕能把高度縮小到幾個樓層間,再細細拉一遍現場,說不定就能找到有用的東西。”

這種現場最頭疼的是範圍太大而人力有限,缺乏指向性很容易忽略掉細微的現場證據。

趙見初想了想,“模型重點考慮身高和幾個維度尺寸,密度很難一比一還原了。”

李勝南拜托她大學老師寄過來一套專做仿真人體倒模的工具,本來是用來做彈道測試假人的。東西寄到的當天,同事輪流跑去操作間看熱鬨,最後把趙見初看得惱火,發脾氣把人都趕出去,反鎖了操作間的門。

李勝南第一回見到趙見初發火,“你生氣起來還挺凶,彆說,是挺能唬人。”

趙見初憋著氣給明膠粉兌水,扔垃圾都帶著火。

提前準備好軟矽膠的假體模型,是李勝南找幾個實驗室的同學要了幾個方案,最終選了個容易調整的。隻要明膠粉兌水按重量要求調整含水量。

趙見初第一次知道原來李勝南畢業的學校在行內那麼大名氣,有點好奇,“你當時沒考慮過考研留校什麼的,像你同學那樣嗎?”

“我其實對讀學位留校沒太大的興趣。”李勝南說,“我就想早點工作。工作了經濟自由,我姐姐多個依靠,我倆就不用總被我父母牽著鼻子走。”

她把頭發盤到頭頂,帶著口罩帽子,隻露出一對明亮的眼睛,“在學校裡也很好,但是在基層的時候,我會覺得原來學到的每一點東西,都是有用的。”

“我接觸的第一個案子上訴的時候,跟著老師去庭上作證。聽判決的時候站在外麵,我就覺得這個一定是我想做的事情。本來我是猶豫的,因為我爸媽希望我走學術道路,讀博留校,他們覺得比基層法醫更好。但是那天我體會到了親手維護正義的滋味,是彆的東西不能給我的。”

趙見初聽得迷茫,愈發不自覺審視自己。

起初他隻是對趙允望的反抗,想逃出有父親的家,逃出被掌控的人生。回到雨安是一個不自覺的選擇,可以回也可以不回,當這個選擇擺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幾乎沒怎麼思考,憑著一種模糊的直覺就那麼決定了。

他還記得搬進宿舍的第一個晚上,那間小小的屋子像個與世隔絕的孤島,月光照在脫漆的窗框上,以至於他覺得自己仿佛是漂浮在一片廢墟裡。

“可能最近案子來得太密了,” 他低低地說,“我有時候會想,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他說得很含混,但李勝南聽懂了。

她的語氣聽上去半開玩笑又半帶真心:“想什麼呢,案子怎麼可能會有儘頭。”

趙見初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見太陽從地平線上落下去,一輪巨大的紅日沉入水裡,失重般地掉下去,世界也用同樣飛馳的速度掉進黑暗裡,還有許多東西一起沉下去,幸福,夢想,歡樂。

這是犯罪,不可抵擋的速度和陷落。但人是在陷落之前就意識到即將陷落,就像看著夕陽時知道太陽無論如何逗留都會落下那樣,還是在真正踏入陷落的時刻前都毫無察覺?

“這個案子,我是見到這個小孩奶奶的時候,開始覺得這裡麵一定有什麼問題的。”他的聲音裡帶著沉甸甸的疲憊,“她看起來真的一點兒傷心都沒有。她奶奶說是從坐完月子開始自己帶孩子,她媽媽卻說是兩歲以後才把孩子交給奶奶去打工的。”

李勝南給配好的明膠稱過重,拎起矽膠模具的一角,順著漏鬥慢慢往裡倒。

“你覺得她們兩誰在撒謊?”她問。

趙見初把另一根導管接好遞給她,“小孩母親根本沒有撒謊的必要。但是我想不明白老人撒謊的動機。”

李勝南看著漸漸充盈起來的模具下肢,“那個針他們已經去小孩媽媽上班的廠子找原物比對了。送去做光譜分析要花點時間。如果確定是同一種類型,這老太太的嫌疑就有物證支持了。”

他和李勝南對望一眼,誰都沒有把心裡真正的猜想說出來。

段燕跟他說,你應該感謝趙允望讓你是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