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鳥 第二十七章(1 / 2)

盲船 普通的鹿 6074 字 6個月前

再把這具瘦小的遺體推出來時,尼龍袋口用鐵絲吊住的標簽在鐵推車上打著晃。

遺體拉回來入庫的時候還沒有名字,當時隻有個案子編號。現在上頭加了龍飛鳳舞的三個字,許穎童。

“今年是運氣不好,一個兩個案子都這樣來回折騰,二次上台解剖。” 老楊把手指伸到眼鏡下麵去捏鼻梁,“這個案子交上去,我得去找主任說休假的事。”

趙見初沒作聲。他知道老楊的妻子剛懷孕,正是需要照料的時候。隻是老楊如果去休假,法醫科裡的人手就更缺了。

他忽然也覺得空洞疲憊,仿佛身體中的內容物正被一樁樁案子源源不斷吸走,隻剩下骨頭碰撞發出空蕩的回響。

X光片子被夾在照燈前。

“如果翻轉發生在墜地時,理論上翻轉支點就應該在右下肢。如果假設成立,可以從踝關節或者膝關節上找到同時發生橫向位移的損傷麵。”

趙見初把片子留在燈前,故意忽略掉老楊沉默表情下的不樂觀。

軟組織分離做得很艱難,屍體腐敗程度高導致組織間粘連嚴重,女童細瘦的腳踝還沒有成年人的手掌寬。

趙見初幾乎半蹲下去,朝聖一般將小小腳掌托在掌心,小心翼翼拉開韌帶和肌肉。

老楊帶著麵罩口罩,搖頭搖得很艱難:“不行,這個地方的撕裂判斷不了。”

女童下肢有開放性骨折,腐爛加蒼蠅產卵幼蟲啃蝕軟組織,都會破壞淺表的軟組織傷口證據。

“看看她的關節麵吧。”

老楊遞來一把鑷子:“這個案子如果找不到人為製造高墜的證據,到最後還真的不好說。”

老楊沒說完。但趙見初知道他什麼意思 —— 最後隻是一個老人帶著孫女出門,意外失足的悲劇而已。

小腿沿脛骨後腓腸肌以縱向被剖開。

同一條腿上,還留著上次他們尋找金屬針的剖口。臀腿部分的肌肉組織不如胸腹好縫合,通常他們也不多做處理。趙見初那天因為受傷臨時先走了,後來李勝南上來幫忙。

剖口被人用細密的針腳處理過,用的是環紮法,垂直內翻縫合,打了個小小的三疊結防止開線。不仔細地遠遠看過去,頂多像是有人用黑色白板筆劃了一道。

這不是老楊慣用的手法。老楊關胸向來深進深出,單純連續縫合,談不上什麼技巧。頂多是腹腔脂肪多的遺體會用褥式縫合,免得線吃不力裂了內臟流一地。經老楊的手關上的胸腹就像被釘耙狠狠犁過一遍。

老楊說自己站不住了,撂下器械就地一坐。

如果是大城市的法醫,多半用不著這麼辛苦。有核磁設備,直接推進去,從上到下掃個清清楚楚。雨安彆說核磁設備,甚至連X光機都不怎麼好用,經常靜轉短,有時候乾脆轉不動,要找人維護保養也因為預算一直拖著。趙允望沒退休前就在打報告要錢買電顯,要了七八年到退休都沒要到,最後輪到趙見初來接班才終於用上了。

趙見初剛工作那年,有次回家抱怨單位的移液器難用,不知道用了多久,一調旋鈕就卡住,精度還差,他跟主任要新的移液器,還被主任教育不要浪費。

趙允望當時冷言冷語,早說了叫你留在省城。

李勝南在他們用假人做高墜現場模擬的時候,說她母校就能做運動損傷分析,高墜也能做,有一套模型專門用來計算模擬各種情況,壓根不需要像他們搞這麼原始粗糙的辦法。

李勝南可惜屍體沒法運過去,也沒法把人家的設備借來用,連質譜分析都得送到省城去做。

老楊當時在旁邊聽著,插嘴說破鍋爛碗湊合用,飯能吃就行,和彆人比不了。

整個雨安仿佛一個患上退行性疾病的老人,正在一日日走向僵直。

他看著癱坐地板上的老楊,帶著眼鏡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正在發呆,胳膊架在膝蓋上,像一場山火燒過後剩下一截碳化的樹樁子,光禿禿,死氣沉沉。

實則這樣毫無生機的老楊,卻執著地渴望一個後代,一個新的生命。

他不明白。

被江畔拖去打點滴那天,後來輸液室進來病人,江畔鬆開捂住趙見初眼睛的手,而趙見初又回到一個有些防備的姿勢麵對江畔。兩個人沒話找話,說起隊裡局裡的事。

最後說到老楊。

還是江畔先說,老楊妻子懷孕,估計後麵請的假會更多。

趙見初不是不理解老楊將生活看得更重要,而是不理解老楊對孩子有如此強烈的執念。

“第一次知道的時候就覺得很奇怪,” 趙見初找不出合適的形容,“總覺得他怎麼會去做這種事情,他是那麼渴望孩子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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