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劍寒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為師自然會教你, 等時機成熟了,也可以不再執劍,到時候就全靠你了。”
聞衍點點頭,轉身看向身邊那刀疤臉的屍體, 他眼前有些發黑, 但還是忍著不適蹲了下來, 仰頭望著顧劍寒:“師尊,接下來該怎麼做?”
“為師來處理就好——”
“也不能所有臟活累活都讓師尊做啊, 我也沒那麼廢,剩下的就讓我來吧,一直在師尊背後畏畏縮縮的也不是辦法。”
顧劍寒看了他一會兒, 輕聲道:“把他的心剖出來,裡麵有芙蓉原石, 也就是陣法原石。”
聞衍愣了愣,還是照做了。
空明劍上陳鏽落儘,劍刃遲疑著刺進了屍體的胸口, 聞衍儘量不去看,也屏住了呼吸, 但手中粘膩的感覺還是讓他非常不適。
時間連一息都被拉得很長, 聞衍臉色慘白, 終於在一堆破碎的血肉中找到了那塊堅硬的東西。
“師尊——”
“做得很好。”顧劍寒不知何時在他身邊蹲身而下,見他開口找師尊便抬手順了順他的頭發, 可能是因為半夜驚醒的原因, 他的頭發被睡得亂糟糟的,看起來很是淩亂。
聞衍朝他慘然一笑,手裡滿是鮮血,下一刻便暈倒在他懷裡, 手臂還保持著僵直的狀態。
顧劍寒接住他,傾身在他額間落下一吻。
等聞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顧劍寒坐在梅棱桌案邊,著裝束發都一絲不苟,香蘭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對麵,而白藏則站在一旁。
他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滿是鮮血的模樣還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但是卻有一點不一樣。
因為其上沾染了顧劍寒身上的蓮子香。
他在床上躺著,略懵地看了一會兒蒙塵,然後才緩緩從床上坐起來,一偏頭就看到桌案邊氣氛尷尬的三人。
“香蘭……白藏?”他有點詫異,“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僅在這裡,我還幫了大忙呢!”香蘭大聲道,得意洋洋的像是在邀功,“我和白藏幫你們解決了剩下的四大鬼蜮,怎麼樣,厲不厲害?”
聞衍看著桌案上的芙蓉石,六顆大小不一的玉石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散發著同樣溫潤粉柔的氣息和光澤,完全看不出來是剛從屍體裡挖出來的。
“真是太感謝你們了。”他的臉色到現在都還沒恢複過來,坐在榻上和彆人講話不太禮貌,於是他便翻身下了榻,披上了劍道服的外衫。
“沒有受傷吧?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她有妖力。”
香蘭還沒說話,顧劍寒便淡淡開口。
“不是說有天道禁製嗎?”
“天道禁製隻是針對外來者,我生來便是花神穀秘境的妖,從小到大靠著花神穀內部的靈力修煉成形,雖然屍香鬼蜮自成一個領域,但是整個花神穀的靈力其實是同源的。”香蘭說,“所以天道禁製對我沒有用,對白藏也隻能遏製一半。”
白藏站在一旁,羞赧地點了點頭。
“意思就是說,讓我們跟在身邊,那可是事半功倍哦!”
聞衍看著他們,又看了看顧劍寒的臉色。
還算好,也許是看在那幾枚芙蓉石的麵子上,並沒有多說什麼。
“有你們的幫助真是太幸運了。”
“阿衍哥哥,你好像變了。”香蘭撐著腦袋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但具體哪裡變了,小香也說不上來。”
“會不會是這臭劍修欺負你了?!”
香蘭想著什麼說什麼,口無遮攔,白藏擔憂地看了她一樣,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顧劍寒隻是輕輕扣了一下茶盞,並沒有出聲嗬斥。
似乎是一種默認。
“沒有,師尊沒有欺負我,他對我很好。”聞衍一邊朝他們笑,一邊走進盥洗室,“你們先聊著,我去洗漱一下。”
然而關上門,門外又恢複了一片寂靜,聞衍單手撐著門,靜靜地看著自己在銅鏡裡略顯陌生的倒影。
他緩緩抬起手來,想起那鮮血淋漓的模樣和血肉模糊的觸感。
他有些迷茫,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發現那琥珀色的雙眸裡空無一物。
卻又新添了什麼東西,讓他的人生開始割裂,從今往後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孩子,原來他十八歲生日沒有做到的事,昨夜已經代替著做了。
這一次是挖心,下一次是什麼?
直接殺人嗎?
這一次殺的是壞人,下一次殺的又是什麼?
殘酷的修真界,也許沒有多久,被殺的就是他自己吧。
…
“那我們接下來是要去找花神雕像嗎?”
聞衍坐在顧劍寒身邊,而白藏在他的極力勸說之下也坐了下來,略有些拘謹地看著他們。
“不急,還差一枚芙蓉石。”
話音未落,房門便被篤篤地敲響了,香蘭和白藏對視一樣,一個變成一朵花靜靜地躺在桌上,一個變成一隻鳥撲向窗欞。
動作之迅疾,隻不過眨眼之間,聞衍甚至還沒回過神來,兩人便已經偽裝好了。
“師尊坐吧,我去開門。”
他起身按住了顧劍寒瘦削的肩,卻被顧劍寒反握住了手。
他抬眸望向他:“一起去。”
他非要一起去,雖然不知道原因,但聞衍還是鬆開了按在他肩上的手。
他們過去開了門,孟昭換了一件白鶴朱砂梅對襟小衫和水紋百褶下裳,倚在昨夜才死過人的石壁上,手中握著一支長長的煙杆。那煙杆斜斜地支著,上麵並未填充煙草。
“村上死人了。”她說,“一夜之間七人身亡,而你們又是不速之客,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聯係。”
她雖然這麼說著,但語氣淡淡,麵容十分平靜,一點也看不出義憤填膺的樣子。
“他們確實都不是什麼好人,但有的隻是因為半夜多放了幾堆山野的蚊蟲,最終卻落得被剖屍挖心的下場,是不是太過荒謬了呢?”
聞衍的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聽了孟昭的話,臉上的神色有些晦澀,他張了張唇,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一旁的顧劍寒卻先開了口。
“隻是因為半夜多放了幾堆山野蚊蟲?”顧劍寒冷笑道,“孟昭,你既為屍香鬼蜮原住民,便應該比誰都清楚那七人是怎樣罪大惡極的存在。”
“你開這間醫館,救的都是些什麼人,他們因為什麼全身生瘡,因為什麼屢感風寒,你真的不知道嗎?”
孟昭收起了那副慵懶的樣子,看著顧劍寒眸光閃爍。
“本座希望能買下你手中的那枚芙蓉石。”
孟昭臉上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破裂,她看著顧劍寒,直直地退了兩步,略抖的聲線透露了慌張。
“不——”
隻是一枚玉石而已,從醫館陳設到房間布置來說,她也不像是缺那點東西的人,何至於為此失態?
聞衍看著她強裝鎮定的眼神,心情頗為複雜,這樣為難一個人是不好,但是他也知道,沒有那枚芙蓉石,他們便沒辦法破局,也沒辦法從這地方走出去。
“孟館主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他看著孟昭,語氣溫朗明和,“那顆芙蓉石對我們來說很重要,等我們解完陣,所有的村民都可以回歸正常的生活,您也可以去外麵開一個更大的醫館,憑您的醫術,成為一代聖醫隻是時間問題。”
孟昭看著他笑了笑,那笑容的弧度比顧劍寒笑起來還要小,目光裡含著哀愴,那笑容簡直稱得上是淒婉。
“它對於我來說也很重要。”
“我並不想成為什麼聖醫,我隻想待在這裡,等著我相公回來。”
聞衍有些為難:“那您相公什麼時候能回來?”
孟昭聞言,神色有一絲恍惚。
“他……”
聞衍看著她的臉迅速地灰敗下去,那雙冷漠高傲的眼睛逐漸失去光彩。
她沒有看向聞顧二人,而是轉頭望向了天邊不分晝夜盤旋的烏鴉,以及那厚重的陰沉的雲翳,聲音顯得稍微有些嘶啞。
“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她很輕地停頓了下,“但他一定會回來的。”
聞衍很想知道,這話說出來她自己相信嗎。
明明已經那麼絕望了,還在重複著一開始約定的誓言。那是一個負心漢?但是按照孟昭的性格來說,不像是會對渣男念念不忘癡心不改的樣子。
還是說,無論什麼人,隻要為情所困,都會變得不像自己麼?
“孟館主,我們現在都處於七星鎖魂陣的陣法範圍之內,而那枚芙蓉石是陣法原石,極其凶險——”
“我知道。”